哈维和阿贝在警局门口分别。
阿贝在人群中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混进了街道上的人流之中。
警局的门口两旁种着一些散尾葵,即使在晚秋,也郁郁葱葱,枝叶旺盛。
哈维站在散尾葵的旁边,静静望向阿贝离开的方向。
片刻之后他过身,从深深的叶片里捡起了一只不知何时落到这里的千纸鹤。
他将千纸鹤别到领口,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觉得他应该是发现您了。”哈维侧身绕过迎面而来的行人,小声地说。
千纸鹤里传出肖恩的声音:“确实发现了,但没有说破。”
“是个明白人。”
“能成大事。”
“合作?”
“晚上看看。”
哈维点点头,也不知道千纸鹤能不能看到。
“您找我又是什么事?需要我现在去找您吗?”
肖恩先生从自己离开会议室开始就一直跟着自己,显然是有话要说,如果只是为了监听自己和阿贝的谈话,完全不必这样。
“不用,就这样,边走边说,两三句话而已。”肖恩顿了顿,“我刚刚得到消息,生命教会丢了件东西。”
哈维顿时心生不妙:“丢了什么?”
“他们封印的一件异化物。”
哈维立刻就想到了那天他去拜访艾迪主教时,感受到的那阵充满了凋零与死亡意味的波动,艾迪主教说那是他们封印的一件异化物。
然后他立刻感觉有点头疼,自己刚刚杀了生命教会的人,对方还是个无垠之土的卧底,然后教会内部就失窃了。
即使这件事跟自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么碰巧地发生在了一起,无论谁都会不自觉地多看自己两眼。
“会有人来调查我吗?”哈维问道。
“可能会有暗处的观察,你留点神就行。”千纸鹤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调整了一下位置。
哈维呲了呲牙,啥事儿都让自己碰上了。
“生命教会内部的警戒我见过,怎么会轻易失窃?”他还记得自己没走两步就被艾迪主教发现并拦了下来。
更何况庭院里还有数不清的园艺植物,那可都是序列七园艺家的眼睛。
千纸鹤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不知道,也许除了你杀的那个,还有别的内鬼。”
哈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叹了口气。
生命教会的注视啊……序列五搞的事刚刚解决,怎么自己又摊上这么多事情。
还有之前的奥伦娜夫人,前几天由于开“门”将近,自己没能抽出完整的时间去一探虚实,也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和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后是阿贝提出的合作,哈维总感觉这里面有大事。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序列九啊!
得尽快晋升序列了。
学者能够应付的局面还是太小了,凭自己搅风搅水的被动技能,很难在这其中活下来。
哈维算了算,离学者灵时的结束还有三天的时间,自己完全可以在这三天内从容准备晋升。
序列,洞察之眼。
真是期待啊。
会不会晋升太快了?哈维摸了摸下巴。但是自己确实已经满足晋升条件了。
而且这边似乎也没有厚积薄发的说法,能晋升了没必要压着,如果要压住的话,再想找机会,就得明年了。
哈维等不了那么久。
……
半夜。
哈维强迫自己从温暖的被窝中挣扎着爬了起来。
“那个小笨蛋要是不能给我个满意的理由……”哈维满肚子怨念,嘟嘟囔囔着出了家门。
路上他碰到了负责今晚巡逻的娜塔莉亚,对方揣着手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斜睨向各种可能产生犯罪的阴暗角落。
说起来再过两天也该轮到自己夜巡了。
哈维来到桥头时,阿贝已经在这里等候很久了。
最起码哈维看他冻得哆嗦的频率应该是等了很久了。
“你但凡加件衣服也不用这么狼狈。”哈维撇撇嘴。
“我……我没事。”阿贝甩了甩头,“跟我来,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阿贝说完,转身朝着前面走去。
哈维跟了上去。
一会儿之后,哈维在阿贝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扇爬满了铁锈的大门前。
这扇大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面是一整块薄铁板,其上有着坑坑洼洼的凹陷。
暗红色的锈蚀几乎布满了整个门面,深深浅浅,有些已经剥落。
大门右侧挂有一块铭牌,上面的字迹也生了锈,难以辨识。
哈维只认出“瑞亚”这一个单词。
瑞亚?这里是瑞亚郡的什么地方?
哈维对瑞亚郡的了解并不多,况且瑞亚也不是一个小地方,就算是肖恩先生来,也不敢说自己认识瑞亚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栋建筑。
门关得很紧,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但是不远处的安全小屋内亮着的灯光说明这里并没有被忽视。
阿贝没有走正门的打算,这也是他说白天进不去的原因。
一个纵跃,阿贝就从不算特别高的围墙跳了过去,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
哈维没有这身手,但是阿贝从另一边扔了一条绳子过来。
在阿贝的帮助下翻到墙的那头之后,哈维没有忘记整理凌乱的衣着,随后抬头望向前方。
这个一片不小的广场似的地方。
哈维第一眼看见的是广场中央伫立的三层高台。
那是一座简陋但雄伟的建筑,并不大,但给人一种气势磅礴的感觉。
哈维很敏锐地感受到了历史与时光的沉淀。
高台的四角插有放置灯火的木架,架上有盆,煤油或是碳火会放在其中燃烧。
但是此时并没有点燃的火光。
地面是大块的石砖,拼合并不细致,有些地方甚至留出了半指宽的缝隙,里面长出了新鲜的苔藓与蕨类。
地面除了石砖间拼合的缝隙之外也不平坦,哈维走两步就差点拌了一跤。
他俯身摸了摸,发现了许许多多刀劈斧砍的裂痕。
怀着疑惑的心绪与复杂的感情,哈维一言不发地跟着阿贝来到了中央的高台前。
这时天上突然开始下起了小雨,不大,但是很冷,就想冰针一样刺进人的皮肤里。
哈维正了正头上的丝绒礼帽。
高台前有一块不太显眼的黑石碑,碑不高,甚至还不到哈维的腰。
上面的字迹同样难以辨识。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黑石碑上,汇成一股股的小水流,沿着石碑上曾经刻有文字的沟槽滑落。
哈维伸手摸了摸石碑顶部的苔藓。
学者总是对历史很敏感。
他和阿贝拾级而上,绕着曲折的阶梯,登上了三层高台的顶层。
阿贝往前走了两步,来到高台边缘,几乎要坠下去。
哈维慢步走到阿贝后面半个身位,看向前方。
这里并不高,离地不过十多英尺,两人的视线堪堪越过斑驳的围墙,就连安全小屋的灯光都望不见。
哈维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这里是……?”
阿贝没有直接回答哈维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提起了别的东西:“劳伦特时期的将军,在出征前有一个习惯,你知道吗?”
哈维点了点头:“大肆举行酒会以激励士气,同时宰杀牛羊祈求神灵的眷顾。”
“噢对,你知道,你是学者,你肯定知道。”阿贝顿了顿,“你应该知道。”
哈维抬了抬眼,阿贝的话里有别的意思。
“不,我不该知道,但是我确实知道。”
阿贝摇头,伸手指向了视线内最高的一栋建筑。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那栋建筑是瑞亚的政务厅,全权负责瑞亚郡内的大小事务,政务厅的最高长官碑称作小执政官或是参议员。
与奥芬巴赫首都卡普的大执政官相对,同时他们会定期参与在卡普举行的帝国议会,所以也被称作参议员。
哈维想了想,平心而论,在他眼中,政务厅治下的瑞亚郡还算不错,由此可见奥芬巴赫的政务体系还算健康,没有出现官员从内部腐蚀的情况。
但是另一方面,哈维始终忘不掉老拉德,还有老拉德的妻子,那个祈求自己通融一下,只为能够领到五个金币的抚恤金而声泪俱下的女人。
还有跟随肖恩先生调查时,在那间工厂里看到的工人。
对于那间工厂的工厂主,哈维说不上欣赏,也说不上厌恶,对方确实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但他的人性里依然有着同情,哪怕相当微弱渺小,但也愿意为手底下的工人们提供吃上一口饭的工钱。
总之,这一切就像他对这个世界的初步观感一样,扭曲而不平衡,仿佛一台出了差错的机器,用错误的程序达到了原本的目的。
“他们,还算不错。”哈维斟酌着词句,“但仍然做得不够好。”
“你觉得什么叫够好。”阿贝紧接着追问。
“很难说。”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标准,哈维无法提出他作为任明空时所适用的那一套标准来讲给阿贝听。
阿贝显然不太满意他的这个答案。
“我觉得,人们要吃饱饭,要不受欺压。”
“你想得太简单了。”哈维从兜里掏出一片下午离开特别行动部时薅的花瓣,放进嘴里嚼起来。
阿贝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你应该知道的另一件事是,劳伦特帝国时期,人们完全可以达到我刚才所说的标准。”
哈维眼神认真了一些,抱着手看了一会儿阿贝。
“你想恢复劳伦特时期阿贝家族的荣光?”
阿贝转过身,面向夜色下的瑞亚郡。
他张开双臂,拥向天穹和雨幕,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下,滑进斗篷的兜帽里,再顺着脊椎流淌而下,冰寒刺激着阿贝的神经。
“一千多年前,艾德蒙多·瑞亚在出征前,总会在一座三层的高台上大宴士卒,他静静地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他如浪潮的追随者们,巍峨如一尊铁塔。
“他的军团战无不胜,每每得胜归来,城门口都挤满了美丽的姑娘,欢呼着往他们的头上的天空抛洒鲜花。
“但是终于有一天,他回不来了,他的军团也回不来了。”
阿贝猛地睁开双眼,扫视黑暗中的地面,他的眼里映照着艾德蒙多的千军万马,金戈与铠甲,美酒和烤肉,姑娘和鲜花。
“我想要……”
“重建劳伦特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