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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军中藏有兆昷的内应,所以才致使拢右军兵败虞岭,好!那你同我说说,那内应姓甚名谁,又是如何盗取军令的?说!”

高霁陵只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塞满了棉花一样,那审讯之人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水,想喝水。

喉咙里干裂犹如火烧一般,她舔了舔嘴角,却只舔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尽力抬起头,想看跟前人的模样。

可她头刚抬,就被身旁人拿棍子给强按下,随后便是一口唾沫吐到她跟前,呵斥道:“看什么看!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仲云将军吗?不过一个阶下囚而已,没见着大人问你话么,你赶紧的,一五一十交代了。”声音里充斥着不耐,手上的力道也慢慢加重了些。

高霁陵被那力道压的弯不了头,也低不了身,因为那钉在墙上的镣铐禁锢了她的双手,她只能跪在地上。

耳边声音模糊,依稀能分辨出那人的话,听到“交代”二字,她就忍不住想笑。

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拢右军兵败是事实,军令被盗也是事实,三万人马命丧虞岭更是不争的事实。

她记得,父亲死在她眼前的样子。

她记得,长兄被万箭穿心的样子。

她记得,她麾下士兵惨死的样子。

疼,她浑身都在疼,尤其是双腿,好似没了知觉。

而这时,她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个,她宠了十余年的人。

她依稀记得,少年那清朗的声音唤她阿姐时,眼带欣喜的样子。

也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时,父亲帐中,被她看到时那慌乱无措的样子。

毫无疑问,军令是过了他的手才外泄的,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但这事,她不能说,说了,高家就彻底毁了。

“啪—”

带着倒钩的鞭子卷着肃杀之气朝她甩来,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鞭子挨上身,连皮带肉狠狠刮去一道,血从伤口蔓延开,瞬间浸透了边上的衣裳。

她疼得整个人都在抖,却仍旧一声不吭。

边上的人见她如此嘴硬,一丝一毫都撬不出来,顿时皱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似是询问。

只见那坐在黄花梨太师椅里的男人懒懒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却从旁接过茶碗,轻抚着茶盖抿了一口,随后朝他使用了个眼色。

有一个侍卫见状,举起手中的棍子,朝着她的右肩狠狠砸下,一声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这个安静的牢狱里,随之便是一声凄厉的叫声。

那声听得胆寒,让人不寒而栗,可那坐在太师椅里的男人只是皱着眉,脸上露出一丝嫌恶模样来,顿了会儿,忽然将手中的茶碗交到身边人手上。

高霁陵大喘着气,那宛如撕裂一般的痛感席卷全身,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你看你,好端端的姑娘家,何必要受这份罪?认了,不就好了。”跟前,那人起身走来,身边人向后退去,皂靴踩在干燥的草堆上,发出清脆声响,他声音有些尖,说着怜悯的话,却透着一股子阴柔味道。

高霁陵吃力的抬起头,从凌乱发丝的缝隙里依稀看到一张严肃面容,忍不住嗤笑道:“认,有什么好认的?无论问多少遍,拢右军兵败涂南这事,实乃兆昷藏于军中内应所为,高家世代忠良,从没有做过任何……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左一右拿棍子抵在墙上。

诏狱阴冷潮湿,丝丝冷意从后背灌注进四肢百骸,她浑身都是伤,伤口泛着火辣辣的疼,与那渗进骨子里的冷意缠绕,可以说是两重天。

高霁陵这时也看清面前人的脸来。

这人她见过三两回,是皇帝跟前宠臣肖继,手里握着东西二厂与锦衣卫,实乃是一人之下的尊贵。

“啧啧啧,高将军,何苦呢?你这般咬定,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何叫人信服?相比起你那部下与亲弟的话,可是让人十分相信呢,他们都说是你传令失败,才致拢右军兵败。”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听说,在这次虞岭一战中,你父亲与长兄皆战死,那可真是,可惜了。”

高霁陵听了他的话怔住了,半晌都没有反应。

肖继很满意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弯下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低声道:“你不信是吗?等会儿你就信了,都已是众人所指的下场,我相信高将军是个聪明人,只要高将军承认是自己的错,皇上那儿,我自会替高将军美言几句,让你好好活着。”最后那几个字,她听出了一股不好的味道。

“你什么意思?肖继你什么意思!虞岭一战死三万人马,他们几个还是我拼死带回来的,绝不可能背叛我,绝不可能!”高霁陵回过神来,心里不信他们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想挣扎,却被那压在身上的力道给压得死死,只有那钉在墙上的锁链被扯得哗啦啦的响。

而她的话,就像个笑话一样,惹得他大笑出声,看着他嗤笑一句:“这人呐,都是自私的,高将军,这只要威胁到了自身,哪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呢?这要怪,就怪你高家,实在是太甚,有些碍眼了。”最后一句,他是靠在她耳边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得意。

高霁陵睁大了眼。

“看来我们的高将军需要好好想一想,既然如此,柳七,你在这里守着,待高将军想明白了,你再来只会我一声,哦,对了,把人放下来吧,总这样不好。”肖继嘴角带着得意,嘴边微微弯起的弧度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他话落,便有人来卸了她手上镣铐,失了提着她的力道,高霁陵身子软软的倒在草堆里,看着他带人井然有序的离开这里。

牢狱里光影昏暗,可他身上那深绛色飞鱼服却异常醒目。

直到那身影再看不见,整个诏狱里安静非常,忽然间,由远及近,传来镣铐拖行的声音。

高霁陵听到声,终于有了动作,她吃力的用一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听着那声音慢慢的接近。

有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不过数日未见,他消瘦许多,身上衣衫破烂,凝着一块一块已变深色的血渍。

她本有许多话想说,想问他为何这么做,可在真的看到那一刻,她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停在牢前,隔着一扇门,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高霁陵却感觉她有些不认识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狱卒强硬的拽走了,锁链拖行的声音沉重而刺耳,她大概明白肖继的那句话,人都是自私的。

高霁陵看了一眼守在牢前的柳七,嗤笑一声。

又过了几天,这几天里牢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但因为都没从她这儿讨到想要的,都败兴而归。

在那些人里,高霁陵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她想看到的人。

忽然有一天早上,她醒来,空荡荡的牢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食盒,食盒是漆制,有三层,上描绘着精致纹样,她不知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往诏狱里送东西。

她吃力的站起身,踉跄的走到那食盒前坐下,用仅有的一只手艰难的将那食盒打开。

一层,两层,三层。

她看着放在最底下,那把被精致刀鞘包裹着的匕首时,一下明白,这食盒是谁送进来的。

高霁陵抬头看了一眼,柳七依然背脊坚挺的守在外面,对这个食盒的存在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好奇。

果然,所有人都想她死。

可是,她不能死。

高家无罪,她死便等于认下这份罪。

恨,可有什么办法?已是山穷水尽、再无转圜的地步了。

高霁陵看着手中匕首,用拇指顶开一寸,带着寒光的刃刺痛了双眼,但再寒,哪抵得过心寒。

终归是君要臣死。

虞岭一战本意解决外敌,却不想竟给旁人递了刀子,只可惜无端害了三万兄弟,若可以,若有来世,她定要……

掀了这荒诞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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