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宫里,正为着让谁护送高霁陵的尸骨去兆昷而争得不可开交。
身份可以低微,却不能太低,能高,却又不能太高,取二者中间,这么算下来,能去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议讲堂里他们一言一句,吵得耳朵生疼,谁都没注意到上首太师椅里的老者一脸阴沉。
那人身着赭红袍子,身前的补子上绣着仙鹤纹,乃是一品文官的纹样,他沉默不语,冷眼看着他们吵闹。
此时有人怒声喊了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说,到底叫谁去!那高霁陵的尸骨已经在来燕京的路上了,待到了燕京便要送去兆昷,我们眼下连护送的人选都没定,怎么,是要叫兆昷的人自己来拿吗?你们就不怕他身后是跟着军队来的?”这话一出,所有人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整个议讲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沉默着,显然,他们也怕这个。
可安静不过一会儿,就听有人回道:“那你倒是说让谁去啊!别在这儿光会嘴上说说。”而后有人附和道,“就是,我们这不正讨论着么。”
一旁的沈竦溱看他们为了人选争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是一股子的心酸,高氏一门都是铁骨铮铮的武将,宁死而不屈,三年前虞岭那一战,高氏父子力竭而亡,而高霁陵,高霁陵也是个好将军,他到现在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会是她做的。
他们还在争论着,忽然,有点到了高沈竦溱的名字:“沈侍读,哎呀,沈侍读,你不要在一边站着不出声呀,你也和大家伙提提意见,在那些人里,你觉得谁最合适?”
突然被拉出来,沈竦溱愣了一下,他看了一圈,那些人的目光一个个的落在他身上,有期待的,也有看戏的,他们都知道,沈家是给孤立在朝廷边缘的人物,能知道些什么。
“够了!你们吵够了没有!我叫你们来,是商讨人选,不是让你们吵架看戏来的,如今我们失了北边防线已经是危中之危,兆昷随时都能打过来,而今幸好他们还有要求,我们为了自身都该尽力满足,你们呢,你看看你们,在这里吵的像什么话!沈侍读,你到边上站着去,这儿没你事。”座上的老者终是忍不住,猛一拍椅子,声音如洪,吼得所有人都噤了声,一个个面露惧色的看着他,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沈竦溱闻言退到了一旁,把手拢进袖子,安静的站着。
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激昂,这时有人开口安慰道:“姚阁老消消气,大家这也是焦心,难免火气大了些。”说完,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谨慎的试探道,“不知姚阁老心里,是否已有不二人选?”
他这说完,有人战战兢兢的开口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说话这人,是中书省参知政事毓敏,而他口中说的那人,是先帝膝下十九子,册封承靖王的谢时晏。
谢时晏虽是皇子,可谁都知道他不得先帝宠爱,先帝大行时,他才四岁,郡王之位还是由当今皇帝册封的,但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年幼时谢时晏在拢右军前主帅高复霖的身边待过几年。
且不论他一个皇子为什么会在一个臣子身边待着,但就凭这层关系,这护送高霁陵尸骨去兆昷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他乃郡王,身份尊贵。
等毓敏说完这一切,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向上深深一拜,头埋在两臂间,惶恐道:“下官说错话了,还请阁老责罚。”
他这话说完,回应他的却是四周的沉默,毓敏自觉自己这是触了眉头,一颗心都提了上来,身子也低了两分。
坐在上首的姚阁老看着毓敏,眼带打量的看着他。
说实话,若非他提及,所有人都想不起这偌大的南梁里还有这样的人物,承靖王谢时晏,这个无权无势、空有虚名的郡王殿下,倒是个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不二人选。
“可眼下那承靖王在南边,现在请皇上下旨召回,只怕是高霁陵的尸骨到了燕京,他也未必能到。”就在姚阁老决定就谢时晏的时候,有人颤着声音说道。
他这句话,一下又把事情给扯回了原点。
谢时晏的封地在南边,那是他自己要求的地方,离着燕京千里之遥,但是细看下,却离高霁陵的祖籍特别的近。
“这可不用在意。”姚阁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而后微微抬眼看着站在下首的那一干人,又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得吗?既然没有,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过会儿去奏请皇上,让他下旨,请承靖王入京。”
话说到这里,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改了。
从议讲堂里出来,沈竦溱看着阴沉的天,明明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高霁陵生于临北高家,高家是武将出身,上数数代也出过名将,而说起这高霁陵,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颜,是大昭十三年关云渡口那一战。
因为这一战,让她名扬,才让人知道,高家出了个丝毫不逊色她父亲、兄长的女儿,这其次,才是那绮丽颜色。
在她初次跟随她父亲回燕京时,因为那张颜,引来了京中许多少爷的争相求娶,但到最后,那些人都是有心没胆,他们惧怕高霁陵手里的那杆枪。
那是与那张看似柔弱的美人颜相反的,霸道且凌厉的长枪。
沈竦溱苦笑着摇了摇头,高霁陵一生二十四年,几乎可以说此生都给了涂南,原以为这死后遣回祖籍安葬,后事能安,没想到却因为一个人一句话,还要如此动荡,被送去和亲,若是她泉下有知……
“沈侍读,你怎得还不走?”沈竦溱从回忆里抽身,耳边就听到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回头看去,是方才说话的参知政事。
沈竦溱笑了笑回道:“马上就走,只是刚才想到件事,就停了一会儿,毓参政怎么也没走?”
毓敏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同样笑道:“和沈侍读一样,想到件事,所以就迟了会儿,没想到他们竟舍了我先走,也幸好,半途中看到了个同道中人。”他说到这里,侧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