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随着崔妈妈的死告一段落。
庄氏晕倒过后回到辉雪院就一改往日嚣张做派,紧闭门户,不再兴风作浪。
而苏老爷那晚酩酊大醉过后兴许是想通了什么,倒是开始陆续动手搭理放下十多年的家业。
只是他对待庄氏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连带着住在府上的庄萱最近几日都觉得有些尴尬。
倒是苏愉这些日子没了庄氏的刁难,又有苏焯愧疚之下的关心过得算是平静安稳。
此刻清月院里穿着一身靛青薄衫的苏愉静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双眼漫无目的望着远方。
亦近傍晚,落日余晖,凉风习习,轻风裹挟着几片落叶散落在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穿着一身翠绿褂子的红鱼站在一旁,满目担忧,“小姐,您进屋休息吧,仔细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要知道小姐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了,除了喝了几口清茶,便再没吃其他的东西,这身子怎么受得住?
苏愉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望向她,目光微滞:“你说她会怪我吗?”
红鱼愣了一瞬,片刻后反应过来,摇头嬉笑道:“不会的,做母亲的都盼着孩子好,怎么会怪您。不是有句话叫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现在这样才是不孝呢,会让九泉之下的似月姨娘担心的。”
果然一说到似月姨娘,小姐就听话了。
苏愉不再倔强,只是道:“行,我累了,去叫厨房把晚膳上了吧。”
说着,人站来起来要往屋里走,身子却虚浮的弯了下去,红鱼轻巧一扶:“双翠姐姐担心您饿着,早就去了厨房。”
苏愉点点头,将手给她,由着她将自己搀扶着。
红鱼见小姐这般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心中一紧,一边扶着苏愉往里走,一边暗自腹诽:那夜就不该帮小姐去找何管事,若非因此,小姐何至于每日都精神恍惚,心情低落?还不是因为知道了害死似月姨娘的人还没清理干净。
事情回到崔妈妈被打死的那一日,是夜,小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那日正巧守夜,便出声询问,得知小姐想去找何管事问清当年的事,红鱼第一个反应是拒绝,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半夜去找府里的男管事,这事传出去实在有碍小姐名声。
可耐不住小姐软磨硬泡,红鱼还是答应了。两人趁着月色偷偷跑到何管事的房门前。
拍了门,两人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倒是将一把年纪的何管事吓得够呛。
何管事本来不准备说的,可是小姐用名声威胁他,说,若不告诉她当年实情,她当下就大喊说是何管事把自己从院子里掳来准备轻薄自己。
何管事怕的要命,才卷入一桩事,可不敢又被别人说他是个老淫贼,否则日后府里哪还有他的位置?
只好屈服于苏愉的胁迫之下,一五一十的将当初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似月姨娘确实是崔妈妈亲手所害,可千虫丝这种慢性毒药因为毒效好,又无色无味十分不易被人发现,是以十分昂贵,试问一个奴仆哪里买得起这样的毒药?
若说没有庄氏在后面推波助澜谁肯信?
可惜何管事至死不敢出来作证,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给小姐,绕是小姐又是胁迫又是求情,他是软硬不吃,到了最后小姐终于没了办法,失魂落魄的从何管事房间走出来,回来以后,整日都是这幅神色淡淡,怏怏不乐,丧气到极点的样子。
幸好双翠以为小姐如此是因知道似月姨娘的死因才太过伤心所导致,否则怕也是瞒不过她,到时候双翠姐姐知道自己大半夜带小姐去找何管事,不狠狠责骂自己才怪。
“唉,我还叫了那人那么多年的母亲,真不知我娘在九泉之下会不会被我气死。”
红鱼心直口快,“姨娘已经死了,最多是气活过来啊!”见苏愉没笑,她耸了耸肩,撒泼打滚地道:“哎呀,小姐,你别在想这个了,庄氏那个恶人自有天收,您何必一天执念于此,你现在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喏,桌上的汤药怎么又没喝呀,这可是宫里送来的啊!”
红鱼将苏愉放在罗汉床上,小跑到八仙桌前,用手掌探了白瓷盅的温度,嘴角一弯,心情舒缓,笑脸盈盈道:“还好是温热的。”
她将瓷盅的盖子掀开,西北独有的健乳鸡配上数十种珍奇的药材熬制成的补汤鲜香扑鼻,“小姐,这汤可是宫里送来的多矜贵啊,您快喝了吧。”
说到这儿,苏愉也觉得十分是巧,那日她用旋宁公主做筏子,当夜就有从宫里赐来的补汤,说是公主赏赐,倒正好圆了她之前的谎。
心中不免感叹公主还真是如同及时雨一般,又是欢喜又是感动。
不过看着底部镶翠玉的白瓷盅里装的熬得浓浓的白汤上浮着一层黄澄澄的鸡油,苏愉就觉得闷地慌,感动归感动,喝了好几顿了,她真不想再喝了。
旋即摆手道:“不用了,红鱼你替我喝吧,我伤口早就不痛了,用不着大补的。”
红鱼不肯:“小姐,你身体不好啊就该多补的,你还是乖……呜……”
苏愉奸笑着将瓷盅底部轻轻一抽,盅口正好碰到红鱼软乎乎的嘴唇上,只听咕嘟咕嘟几声下肚,盅里的鸡汤已经见底。
“嗝儿~”红鱼打了个响嗝儿
苏愉点点头,满意的笑了,还是她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
红鱼看她眉松目朗,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好了起来。此时双翠已经走进院子,红鱼忙将瓷盅放置于桌上,抬手准备就着袖子擦嘴。
斜下方递来一只叠的方正的月白绣帕,红鱼的视线顺着那张干净的帕子望了上来,少女微带笑意,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温声道:“擦吧。”
红鱼喉头一哽,粗糙的手指接过那张帕子,只觉触感极其温软舒适,她迅速地擦过嘴将它放回袖里。
彼时双翠正端着食盒走进来,看见小姐似乎正和红鱼说着什么,然而那眉头却不再紧锁,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她想只要小姐能够不再拘泥于过去的悲伤就好。
将菜从红木漆食盒里一碟一碟的端出来摆在八仙桌案上,双翠熟练地报起菜名:“小姐,今儿个晚膳是奶汁鱼片,得月童鸡,碧螺虾仁,野笋炒肉,还有两个当季时蔬小炒,再加一盅枸杞老鸭汤。”
好吧,又有炖汤,苏愉心道还是逃不过,不过没事儿,这汤可比宫里送来的清淡许多。
宫里那份鸡汤可是奇怪,闻着倒是鲜香味美,可一入口全是中药材的苦味,若不是由宫里的小侍送来的,苏愉都不敢相信那鸡汤能出自宫里的御膳房?
好歹她也吃过一回宫宴,依稀记得那珍馐是如何的美味,这汤……许是太多药材的缘故。
补汤连续送了半个多月,红鱼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迅速胖了一圈儿。
四月初七,天气略微燥热,屋子里一身薄衫的苏愉爬在罗汉床上,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翻着书。
书是从大哥的书房里千挑万选翻来的,讲的是本朝的名人轶事,很是生动有趣。
而此刻红鱼却抱着面前的白瓷盅,一脸愁眉苦脸,望向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的人,语带哀求:“小姐,我可不可以不喝啦。”
细瘦纤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后,苏愉才抬了头,看向红鱼的方向,扬起一张小脸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你太瘦了,得多喝点儿。”
“啊~我都长胖了一圈了,衣服都快塞不下我了。”红鱼可怜兮兮道,小姐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嘛。
苏愉收回视线,继续看书,十分阔气的摆了摆扇子,“没事儿,穿不下就再给你做两套,你别跟我客气了,喝吧。”
“……”红鱼无语,她哪里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想喝的,明明就是这汤太难喝了。
唉,算了,喝就喝,长胖了还有新衣服穿,笑嘻嘻,美滋滋~
补汤从四月初十断的,当日,苏愉一见到见宫里的小侍双手空空,别提心里有多欢喜了,就差和丫鬟红鱼跳起来击掌欢贺,只是面上到底不能如此的喜形于色。
她站在大堂上,容色平静地听着小侍儿的话:“苏小姐,公主请您进宫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