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怠慢贵客，小老儿这几碗鱼汤就不收钱了。”

说话的中年摊主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大多斑白，打着赤脚，手背上满是泡得发白的老茧与伤疤。

“那谢过店家了！”程凡也不怕烫，径直把大土碗接过来，连着熬烂的鱼肉就着鲜汤一饮而尽。

“呜呜…”他怀中的小狐狸不满的叫了起来。

摊主浑家是个满脸麻子坑的女人，长相虽丑，心思却非常柔软。

她先小心翼翼地将碗中鱼汤吹冷，再毫不嫌弃地送到小狐狸嘴边，就像对待人一样客气。

燕阿丑抱着个小汤碗，举着根拇指粗的透明鱼刺，跌跌撞撞地从草棚里跑出来。

“嘻嘻，阿吱你个懒狐狸，自己不会吃鱼，小心被鱼刺噎到哦～”

“嗯！”程凡眉头皱了一皱，阿丑手里那鱼刺为什么会给自己一种熟悉的古怪感觉？

“贵客放心，我们的雅鱼汤是不会噎到人的！”麻子女人手足无措，慌着解释道，“雅鱼刺看着锋利，但从来不会伤人！”

程凡点了点头，招手让燕阿丑把透明鱼刺拿了过来。

只见这鱼刺像是柄小型宝剑，剑柄、剑把、剑刃栩栩如生，完全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和秋水剑有九分相似。

咝，他倒抽了口冷气，猛然想起来。

自己背上这把秋水神剑，上面就刻有，“青衣江上数甲子，秋水一舞断归情～！”

难道此剑并不是鬼谷子所炼，而是与这青衣江中的鱼儿有什么关连？

这时燕赤霞也拿着两柄骨刺，走出草棚问道，“店家，是每条鱼都有一柄骨剑吗？”

“当然，世上只有我们青衣江的雅鱼才有这宝剑骨！”中年摊主本来惶恐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之色。

那麻子女人看着小狐狸舔完最后一点鱼汤，抬头小声补充道，“我们羌族老人说过，是女娲娘娘补天时，随身宝剑碎裂落入青衣江中，才有了这些雅鱼…”

“哈哈，很好，多谢店家解惑！”程凡笑着从腰间取下葫芦，朗声道，“店家，你们请本道人喝过鱼汤，那贫道就还你们一口浊酒吧！”

“贵客太客气了，小……小老儿如何当得起！”摊主脸胀得通红，搓着手不敢来接。

那麻子女人更是自惭形秽，连抬眼看眼程凡都不敢，别说上来喝他的酒了。

“阿伯，萍水相逢，一口酒而已，尽管大口喝！”燕赤霞对这贫穷的丑夫妻极有好感，怕他们错失宝贵机缘，接过程凡手中的葫芦硬塞到摊主手中。

摊主双手颤抖着举高紫金葫芦，先让浑家隔空喝了一口，自家再珍而重之接了半口。

他很害怕弄脏了贵人的葫芦…

“店家，就此别过了！”程凡轻笑一声，收回葫芦，带着燕赤霞兄妹，大踏步往一处人迹罕至的高崖上走去。

却说这中年摊主与麻子女人喝完酒后…

晕晕乎乎地回到草棚搂着睡了五个时辰，待醒来之后，看清对方的脸便开始惊声叫唤起来。

半柱香过后，两人才算勉强冷静下来。

“阿菀，你脸上的麻子都不见了，现在的你好美…”

“阿铁，你变成二十岁的后生了，身上的伤疤也全好了！”

夫妻俩热泪止不住的奔涌，紧紧拥抱在一起。

“老天开眼，我们一定是碰到神仙下凡了，多谢神仙老爷的大恩大德～”

———

青衣江畔回水湾处，尔玛雨青躲着人群，摸着左脸上的刺青，心情很糟糕。

她虽然是雅山羌族头领，但同时也只是一个未婚少女。

此次大赦回到家乡固然可喜，但与西羌王子的婚约也宣告作废了…

没有哪个贵族男人愿意娶一个半毁容的女人作妻子。

“阿姐，木纳释比让你出去杀羊祭江神！”

十七岁的尔玛云娜顶着青布瓦帽挥着手小跑过来，快活得像只开心的云雀。

她的阿姐，是整个部落的大英雄，三年前因为反对朝廷到部落募兵，因此被抓到了锦官城大狱中…

族中太穷，卖了两百头牦牛才保住阿姐的性命，但阿姐还是被判了黥面刺青，舂谷十年的劳役。

当时得到消息的尔玛云娜哭得很伤心，等劳役十年后出来，阿姐都成老姑娘啦，再也嫁不掉了。

嘻嘻，好在喜欢打仗的皇帝终于死啦！

新的小皇帝刚登基就把阿姐放了回来，看来小皇帝以后一定是个好皇帝…

“云娜，不是让你继续主持祭祀吗，难道是木纳祭司不同意？”尔玛雨青爱怜地拍了拍只比自己小三岁的阿妹。

尔玛云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阿姐，你才是我们雅山部落的首领，我只能暂代三年！”

她吐了吐香舌，捂嘴偷笑道，“嘻嘻，其实这三年都是木纳释比在主事，云娜什么都不懂的。”

“走吧，今年阿姐与你一同杀羊祭江神，希望江神继续保佑我们雅山羌人！”尔玛雨青叹了口气，牵着阿妹的手往江边走去。

姐妹俩所到之处，拥挤的人群纷纷让开，还有不少老人眼含热泪，跪下磕头。

这里是青衣江最宽的一处回水湾，江水极其清澈，在天光下呈幽深的靛青色，像是一大块拥有生命力的绿翡翠。

江边一块巨大的白色礁石上，绑着一头黑色的雄性公羊。

江边站着一个身高九尺的昂藏男子，正是年青的木纳祭司。

在羌语中祭司也叫做释比！

木纳这样的身高在雅山羌人中极其少见，大家都愿意相信他是大禹转世，因为木纳的亡父亡母身高都不超过六尺。

这时尔玛雨青与尔玛云娜接过木纳递来的羌刀，缓缓走到白色礁石面前。

那黑色的雄性公羊自觉大限将至，咩咩咩的惨叫起来。

木纳祭司抬头看了看天色，再俯身掬起一捧江水尝了尝，再任由靛青色的江水在十指间慢慢消逝。

三息不到，江水已然流尽。

他挺直身躯面对人群断喝道，“头领，时辰已到，快杀羊祭江，替族人祈吉纳福！”

尔玛雨青两姐妹同握羌刀，“噗！”地刺透黑羊喉咙，腥热的羊血源源不断的流到白色礁石上，再缓缓滴入江水之中…

本来平静幽深的江水慢慢转动起来，形成一个漏斗状的幽暗漩涡，推动着数丈高的险恶水浪，朝着白色礁石猛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