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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将之击匈奴而显名者,如飞将李广、霍骠骑、卫大将军,余者如公孙敖、张次公之属,或因人成事、或事迹不详,故暂且不论。”

“飞将李广,骁勇善射,能得士心,治军简易,逢战非大胜则大败,此可谓骁锐之将。”

“霍骠骑,用兵灵活,注重方略,勇猛果断,善于奔袭,斩俘之数冠绝全军,然军士亦多佚亡,此可谓战克之将。”

“卫大将军,统御诸将校,进能克虏破敌,退能全师保塞,稳健持重,内外兼得,此可谓三军之元帅,军国之大将也。”

“为将之道,明见万里,不可纯拘于人言、斩俘,子宜思之!”

阎行将李广、霍去病、卫青三人作了比较,推崇卫青的大将之才。但这并不是说他忽视了李广这等弯弓饮羽的猛将,和千里蹈敌的霍去病这等骁将,只是从军国大计而言,像卫青这等勇毅沉敏沈毅有谋的大将,犹如国之栋梁,起到的巨大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又或者说,像霍去病那样的天纵奇才,可遇而不可求,他就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不射中猎物绝不停息,除非弦断矢亡。而像卫青这种持重的军国重将,更像一把运转自如的宝剑,能饮血杀戮,也能收敛锋芒,攻守各得其宜。

裴绾年纪轻轻,就身负才名,此刻又表现出了对兵事的浓厚兴趣,阎行从一名过来人的身份,向他阐述为将的心得,不得不说,是对裴绾寄予厚望的。

毕竟,效仿卫青为将不得,将来至少还能成为一名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而效仿霍去病用兵不得,则往往就会变成覆军杀将、身名俱灭的悲剧,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

裴绾听完了阎行的话,面露沉思,显然阎行刚才的话,给他的启示,是发人深省的。

“多谢校尉教诲,小子受教了。”

思索了一会,裴绾心中有所明悟,知道阎行个中深意,当即出言道谢。而阎行看到裴绾表现出了谦虚受教的态度,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裴绾站在山坡上,吹着凉风,看着更远处,那条川流不息的汾水,心中多了不少感慨。

今日在绛邑所见所闻,都刷新了他以往的一些认知,他在心中还想着,渡过汾水,去看一看那座在从战火的灰烬上重生的临汾城,不过算了算日程和事宜,只怕车队的管事,还真不允许自己擅自离去,而且还是靠近与白波贼寇战事的地方。

可是就这样作罢,裴绾心中又不满足,他快速瞄了几眼站在身边同样在眺望汾水的阎行,看见他面露思绪,心中顿时又是发痒,他忍不住问道:

“校尉敬慕卫大将军的为将之法,那此番撤军,可是为了稳重用兵,另寻战机,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亦或者是为了迷惑贼寇,来日再一鼓作气,长驱破敌?”

阎行听到裴绾的问题,微微眯了眼。

这是他军中的机密,他怎么可能告诉旁人。

裴绾借机询问他军情,莫非是裴家人的意思?

想到这里,阎行审视地端详了裴绾一会,裴绾也察觉到了阎行的警惕,他知道自己刚刚所问的这个问题,关系重大,自己在这场合,一时兴起,径直提了出来,容易引起双方的禁忌,可是自己话都说出口,已经无法再收回来,只能够强作镇定,装作轻松地应对阎行的目光,心中却早已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

阎行却是很快地收回了目光,他微微一笑,料想以裴家的裴潜、裴徽等人的行事作风,也不可能让一名少年来窥探自己的军情,因此阎行诙谐地说道:

“我打了好几年的仗了,在以少敌众的情况下,还从未见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事,这仗,终究还是要打下去的。”

“那就是要迷惑贼寇,再一鼓作气,长驱破敌咯?”

裴绾眼光中满是好奇,不管他如何聪慧,又身负了多少才名,但在兵事上,到目前为止,他始终还是门外汉一个,因此对于自己预测的西凉军用兵方略,裴绾在心中还是充满期待的,若是自己所想和阎行的兵略一样,那岂不是就证明了自己也是天授韬略,将来说不定也会和太祖父一样,统兵御边,建立军功来光耀门楣。

虽然,这世道,护卫桑梓已是不易,统兵御边更是无从谈起。

阎行看出裴绾的少年心性,笑而不语,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打算,而是说道:

“听,之前山下就来人了,估计是来接你的了。”

裴绾闻声转身往山道望去,果然是自家车队的人估摸着自己离开有些时辰了,派出了人手前来接回自己,但在山道的半路,就被阎行的亲卫拦住了。

车队的人已经找到这里来,裴绾不能久留了。

“校尉,绾就要走了。”

临走之际,裴绾还念念不忘自己的猜测,虽然行礼告辞后,挪动了步伐,但眼睛却还是盯着阎行,期待着他能够透露出一点口风,能够让自己印证一下想法。

阎行看着裴绾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含笑点了点头。这一动作在等待已久裴绾的眼中,不吝于是一盏黑夜中的明灯,他当即就眉开眼笑,笑着再次向阎行道谢后,才欢快地往山下去了。

等裴绾和来接他的裴家人走了之后,阎行收起笑容,又将目光转到了远处的汾水上。

想起裴绾的各种用兵的猜测,他的眼眸愈发显得深邃。

眼下战败的几部白波军,就像是几只受伤的刺猬一样,互相抱团向外,不管是反抗性,还是警惕性,都是极其高亢的,此时选择正面进攻或者长驱突袭,就算得手,阎行麾下的西凉军也是要损失惨重。

阎行既没有闲工夫去一根根拔掉他们身上的刺,又不想被他们刺得满手是血,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外部环境上不停压迫他们,逼迫他们凑得更加紧密,凑到了极致的时候,白波军的这些刺猬们,就会自己被自己身边的同伴扎得浑身是血。

与其同时,再坚固的堡垒,也抵挡不住内部的瓦解。

而白波军中的杨奉一部,就是阎行选中的,那一道瓦解堡垒内部的裂缝。

平阳白波军营

“你既然说是那伙凉州兵的使者,那究竟是鬼校尉派来的,还是徐公明派来的?”

面貌丑恶的杨奉盘腿坐在自家的位置上,满手油腻地捧着一大块彘肩啃着,卸下的甲胄和兵器随意扔在身边,他狼吞虎咽之余,轻蔑地瞄了瞄周良一眼。

虽然他自己长得丑恶,但他看向矮胖貌陋的周良时,还是心生厌恶的,特别是西凉军派来的信使,这让他心中莫名产生了被人轻视的恼怒。

“徐君在军中担任司马一职,亦是荡寇校尉的麾下,在下既然是临汾来的使者,那自然就是荡寇校尉派来的。”

周良在帐中看着杨奉的无礼言行,虽然心中不豫,但还是秉承着出使的礼节,笑脸应对。

杨奉却对周良表现出的善意无动于衷,他自顾自啃着手中的彘肩,等将口中嚼烂的肉末吞入腹中之后,他才又再次抬眼,冷哼一声。

“若是故人派来的,那就还能坐下喝一觞酒,可要是敌军派来的,那就定是来扰乱军心、刺探军情的谍子,你可知,被我抓到的敌军谍子,会落得怎么的下场?”

说到这里,杨奉扔下了彘肩,盯着周良的矮胖身躯哈哈一笑,仿佛他身躯上的肉比起自己手中的彘肩还要美味一样,待看到周良眼中出现一丝惊慌之后,他才得意抓起案上的酒觞,将满觞的酒水一口吸入肚中,大叫爽快。

“在下并非谍子,自然不知谍子的下场,不过在下却知道渠帅的前程,渠帅可又想知道?”

杨奉听到周良的话,当即发出一阵狂妄的笑声,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他重重地放下酒觞,嘴边挂着酒渍,喷着酒气说道:

“哈哈,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说他能揣测我的前程的,好,你就说说。”

“我先前观渠帅雄姿英发,前程不可限量,不过眼下却前庭黯淡,困于时厄,若不及时化解,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周良仔细端详了杨奉的面相之后,才悠悠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杨奉听完,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指着周良笑道:

“好一个不可限量,好一个困于时厄,说得好,看来你不该当个使者,而应该去当个相士砰!”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杨奉却突然变脸,他拍案而起,盯着周良,狠声说道:

“可惜乃公不喜说客,也不信相士,你这番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来人,拿下!”

帐中一直对周良虎视眈眈的四名白波甲士,一听到周良的命令,当即就要上前,将周良和他的随从一起拿下。

眼见杨奉骤然发难,周良脸上终于变色,他身后那名一直默然无语的随从却是反应快捷,他迅速将周良扯到身后,欺身抵挡最先靠近的两名白波甲士。

“哐当”

周良的随从手中的动作迅捷无比,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已经探到了一名白波甲士的刀把上,他快速擒住那名白波甲士的手腕大力一扭,同时左腿踢出,瞄准的正是白波甲士身上铁甲没有防护到的膝盖关节。

那名措不及防的白波甲士“哗啦”一声,就带着甲叶的响动声被踹到在地,而周良的随从在他向后倒下的一瞬间,已经将他拔到一半的环刀拿到手中,及时挡下了另一名甲士挥出的当头一刀。

轻易挡下那名甲士的劈砍之后,周良随从收回的左腿也已经和右腿一样同时蓄力完毕,他趁那名白波甲士的招式变老之际,寻空用力撞入白波甲士的怀中。

虽然白波甲士身上披着铁札甲,但周良随从的这蓄力一撞,还是将他撞得踉踉跄跄往后倒去,这一前一后两个甲士的后倒,又刚好挡住了后面两名白波甲士进攻的路线。

能够在杨奉的帐中充当带刀甲士的,除了忠诚和可靠之外,个人战力自然也不平庸,刚刚虽然吃了大亏,但除了那名失了兵刃的白波甲士颇为狼狈地后退到杨奉身侧,警惕地护卫杨奉外,其他三名甲士已经齐齐封锁除帐门的其他方向,准备合力攻击这个棘手的敌人。

另一边,周良随从也借着这个机会,迅速护卫着周良靠到帐门的侧边,他一边防卫着帐中三名白波甲士,一边防卫着帐门方向,虽然身处险境,却镇定毅然,纹丝不乱。

“先别动手,这位壮士,我认识你。”

帐中上首的杨奉站立着,在这个刀兵相见的时刻,他却突然又让身边的白波甲士停了下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名之前一直被他忽视的周良的随从,嘴角泛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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