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阎行将小鹿接回后院后,得知了阎琬带着亲卫外出游猎,彻夜未归的消息。
他有些诧然,却没有到动怒的程度。他有些事情上,对阎琬很严厉,但对于这唯一一个妹妹,他还是宠溺有加的。
诧然是因为,自从遭遇家门变故之后,阎琬大多时候就一直闷闷不乐,却是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变得如此活泼了,都跑到城外狩猎,只是性子却是野了些,竟然敢彻夜不归。
阎行佯装不过问这件事情,等到午后,才特意回到后院,迈步往阎琬居住的院子而来。
阎琬的院子里,阎琬和董黛两人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疲倦之色,正在比试剑术。
两人身着剑士服,手持木剑,各站一侧,来回攻防,剑影重重,斗得难分难舍,急切之间分不出胜负来。
但若是仔细一看,却能够看到阎琬主攻,董黛主守,阎琬占据主动,接连进攻,剑走偏锋,招式多变,可任凭阎琬的招式如何变化,董黛却能够屡屡规避她的攻击,并适时发动突刺,逼迫阎琬后退躲避。
在又进攻了三次无果之后,阎琬终于自己跳出圈子,放下了手中的剑,口中佩服说道:
“阿姊果然好剑术,刚刚任凭我怎么进攻,都不能够刺中你分毫,这般技艺娴熟,想必以往是有名师指点过的吧!”
董黛闻言也收剑浅笑,董家曾经权倾一时,依附董卓的谋士材勇不在少数。她也曾贵为封君,自小就好武艺,剑术自然得到过诸多剑术名师指点,只不过这件事她却不愿意深谈,只是淡淡说道:
“我不过是偶得名师指点一二,略窥剑术门径而已。”
“哈哈,好姊姊,那你快来教教我!”
阎琬眼睛一亮,轻笑一声就跑到董黛面前,让她来指点自己。刚刚两人比剑看似不分伯仲,但身在其中的阎琬却能够明显感觉得到,董黛是有意在让着自己,否则不可能过了这么多招后,自己还是毫发无损,以平手收剑。
她生在边塞豪强武宗之家,自幼也跟族中的叔伯兄长们学过剑术,可在她看来,哪怕是教过自己剑术的那些族中的叔伯兄长们,也未必比得过面前这一位少女。
而这个少女,来历当真不寻常,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阎琬愈发发觉她的与众不同,这让阎琬心中新奇、警惕交杂的同时,更加想要接近、了解她了。
董黛将目光投到阎琬手中拿的木剑上,停留片刻,继而才看向阎琬。
“你可知道刚刚为何刺不中我?”
“为何?”
“剑术之道,讲究的是一招一式,一击制敌,这看似朴实无华,但却也少了其他多余的动作。刚刚你的剑花舞得再迷乱人目,可我只注视你手臂、手腕的变化,后发而先至,你自然就刺不中我了!”
“可不就是剑走偏锋,攻敌软肋么?”阎琬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过犹不及,有余犹不足也。善用剑者,剑锋到处,就能够劈头、断颈、封喉、刺胸、斩腰、扫足,又何必拘泥于剑走偏锋,攻敌软肋呢?”
说着话,董黛已经在阎琬的面前刺出了三剑,剑风凌冽,虽然只是一把木剑,可看在阎琬的眼中,木剑在了董黛手中,就像是有了生命的灵蛇在吐信一般。
“那若是我也学会了如同阿姊一样的本事,是不是也称得上是剑术名师了?”阎琬好奇地笑嘻嘻说道。
“还早着呢!学会了用剑伤人,能够劈头断颈、封喉刺胸、斩腰扫足、攻敌软肋,又能如何,别的会用剑伤人的人,不也一样可以伤害到你。”董黛在意着手中的木剑,没有收纳阎琬的吹捧。
说到这里,董黛停顿了一下,开始移动身形,脚步如飞,剑随身走,左右横击,继续说道:
“故而剑术的精华还在于步伐,擅长剑术之人与普通击剑者的区别就在于步法。擅用剑者,能够通过精妙的步伐,来控制敌我之间的距离,即使面对着十个敌人,也能够使得自己在一瞬间只面对一个敌人的进攻,然后将自己控制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外,而将敌人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剑的攻击范围之内,毫发无损,一招制敌。”
“啊,阿姊的剑术真是妙啊,若是真能做到这样,那日后就算面对再多敌人,也不怕了。”阎琬看着董黛的身法步伐,眼中异彩连连,赞叹说道。
董黛听了阎琬赞叹的话,苦笑一声,却是收剑停住了脚步。
“再好的剑术,也不过是十人敌罢了。真要做到千人敌、万人敌,也只要像越女那样,将她的越女剑教成虎贲三千,才能够兴越灭吴,报了国仇家恨了吧!”
“兴越灭吴,国仇家恨?”
阎琬收敛笑容,眨着眼睛,细细体会这话中的意思,正待再问,却听到了院门外传来的声音。
“好剑术!”
院子的人纷纷循声望去,看到是阎行正踏步走了进来,院子的婢女还有董黛当即下拜行礼,只有阎琬欣然一笑,跑到了阎行的面前行礼笑道:
“大兄。”
看到开朗了许多的阎琬,阎行心中也多了一份欢喜,可是想要她纵意游猎、彻夜未归,又不得不敛容收笑,板起脸来,呵斥她说道:
“兵营有军法,郡府有刑法,这后院莫非就无家法不成。你肆意妄为、彻夜未归,我今日定要好好责罚于你,你可有辩词?”
听到阎行的呵斥,阎琬柔肩微微一颤,她自小亲昵这位大兄,可也害怕这位少年老成的大兄的怒火。阎行如今身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在,他肃颜厉声,阎琬知道做错了事情,心中自然感到害怕。
只是在想到昨夜董黛有意无意说出的话后,阎琬心中的害怕却是随即消减了许多,她有些委屈地拉扯着阎行的衣袖,轻声说道:
“大兄日理万机,从绛邑到临汾,再从临汾到皮氏,再到临晋、安邑,忙于军政之事,小妹虽是女流之身,不能为兄长解忧排难,可也想着外出射猎,既是散心,又能习练弓马,强壮体魄,故而才会一时忘了时辰,日后当以此为戒,不敢再犯了。”
看到阎琬委屈低着头的模样,阎行呵斥的话再出不了口,阎琬自幼不习女工,落到还夹杂有后世思维的阎行眼中,以天性看待,也没像阎父那样恼怒,念着自己的妹妹年幼,总是会回忆起相处时那孩子气的天真无邪,在遭遇后来一系列变故之后,更是一直心存内疚。
但是种种这些,都不能够再成为惯着她的理由了,毕竟自己的妹妹已经长大了。
“这些时日,安邑还不安定,你就暂时不要出府了,前院的卫士没我手令,也不会放你出去的,上一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阎琬低头依偎着自家的兄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听了阎行的话,她知道阎行这次没有真的责罚她,但却是要先将她禁足了。不过还好,如董黛所言,只要自家兄长不怪罪,这后院之中就还是由着自己的,解除禁足一事日后可以再缓缓谋划。
可是阎行末尾提起的那一件事情,却是让阎琬皱眉,扭起粉鼻,她敷衍应付着说道:
“我还要再考虑着时日,兄长,我也有些乏了。”
说着话,阎琬知道游猎事泄,也不再强打着精神,就掉头小跑离开,往室内跑去避开阎行,顺手招呼还未起身的众女离开。阎行看到董黛也要跟着入室,随即开声说了一句。
“董娘子,你且等一下。”
董黛闻声止住了脚步,她似乎早有预料,当即笑盈盈地转身走向阎行,笑问道:
“君侯有何吩咐?”
“你能够让琬儿释怀舒心,出乎我的意料,倒是多谢你了!”
董黛柳眉微微一动,她知道这“出乎意料”四字已经盖过了后面的道谢,阎行在说的是她以前那些骄横跋扈、罔顾法纪的行为,她也不在意,露齿笑道:
“我等不过是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罢了,琬妹妹赤子之心,与她相伴,我也忘了许多忧愁。”
“你能记住现下的身份,忘了以往那些是最好。”
阎行轻声告诫董黛,看着回头转身、望向自己的阎琬,他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而看着阎行渐行渐远的背影,董黛嘴边的笑容也慢慢收敛。
“忘了?是要我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曾经贵为封君?还是忘记自己阖族老少皆死于那班汉臣之手?忘了如今的吕布,正提着自己父亲的头颅,跑到关东袁家子那边邀功请赏?”
阎行确实没有太多工夫去管后院的事情,但是他估计,若求亲纳彩的事情顺利的话,岁末就有一位聪慧贤淑的女君入住后院,来替自己管理这里面的大小事情了。
而他眼下要关注的,是来自长安朝廷的诏书。
一封刚刚抵达河东,下令让自己和张济一北一西,共同夹击河南朱俊的诏书。
阎行为此亲自在军营召开了军议,戏志才、阎兴、杨丰等幕府心腹也赫然在列。
因为都多是军中的老人,少了诸多的顾忌,戏志才也当着帐中众人,坦然直言说道:
“这多半是长安的李傕想要用此诏书来试探将军,长安朝会之后,郭、樊等将留恋长安城中酒色财帛,不肯轻易离去,固然会引起李傕的不满,可我等与张济、段煨等人,引军归镇,毫不拖延,一样也引起了李傕的忌惮。”
“因此,李傕在听闻将军平定了河东叛乱之后,屯田练兵,有意要试探将军的心思和实力,就以朝廷诏书之名,下令我等和张济去征伐河南的朱俊!”
阎行听了戏志才的分析之后,点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这像是李儒的筹划,故而我等眼前的抉择,就是要顺着李傕的心意,去攻打河南地的朱俊,还是违逆李傕,假言推脱,按兵不动。”
这两个选择,各有弊端。河东当下的情况帐中的人都清楚,劝农桑、兴屯田、沙汰老弱、训练屯卒,在眼下的时节动兵,对河东来说是不利的,况且河南的朱俊,在如今割据州郡、群雄林立的关东,算是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朱俊也是知兵之人,真要派兵打起来,恐怕就不是一部兵马、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能够解决得了的。
万一将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河东民生,再一次拉入战争的泥潭之中,那就是让阎行等人前功尽弃了。
可要是按兵不动,就是违抗朝廷诏令,也可能落入到了李傕、李儒等人的算计之中,给了他们攻打河东的借口。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不过好在,戏志才事前考虑周祥,很快也有了河东的应对之策。
“依在下看来,这朝廷的诏书我们应该接下,这出兵河南,我等也可以出兵。不过,大军在外,有临机决断之权,却可以不必事事仰仗于朝廷的方略用兵,我等干脆派遣使者联络张济,和他合兵一处,从西面进攻河南的朱俊。”
戏志才出谋划策,侃侃而谈,他认为和张济合兵有三个好处。第一是避免从北面出兵,独自应对朱俊的兵锋。不管是用舟楫从砥柱天险运兵入河南地,还是从陆路经过张杨的河内郡,再渡河进攻朱俊,都存在较大的风险,一旦舟船倾覆、张杨突袭,派出去独自应对朱俊的大军都有可能有去无回,全军覆没。
第二就是合兵一处,不必单独出兵,能够减少河东出兵的数量。这河东河南虽然邻近,可朱俊终究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这战事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一旦大军曝师于外,不仅河东本土空虚,容易被人所趁,而且还可能因为上万人马在外的粮草军需,拖累甚至拖垮了河东其他方面的建设。
第三则是可以借此机会,也试探一下强邻张济的心意。河东郡和弘农郡仅有一河之隔,虽说阎行和张济并无恩怨,暂时也没有利益冲突,可强邻在侧,西面还有更强大的李傕、郭汜在窥视,若是能够借机试探、结好弘农的张济,那也是一桩好事情。
仅从这道诏书的用意上看,李傕担忧的不止是河东的阎行,连带着弘农的张济,也在他的提防范畴之内。
若是张济是有意联手同盟,那合兵东进攻打河南朱俊一事,对他也是有利而无害,他定然也会同意。
听完了戏志才的利害分析之后,阎兴、杨丰等心腹也相继颔首附议,而阎行一番思索后,也果断地赞同戏志才的谋划。
“我与张济虽无深交,可也听闻他原在董营之中多有功勋,位居于李、郭之下,但麾下兵马众多,还有张绣、胡车儿等骁将,既然谋画已定,那可尽快派遣使者渡河,去谒见张济,和他商议这合兵东进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