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章果报岂无期(1 / 1)蓬莱三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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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着战局逐渐往有利的方向展开,获胜可以预见,仅仅是时间问题罢了。

观战的诸多豪族,看见星贺光重原本皱紧的眉头,慢慢开始缓和,便有人着指向浦上国宗那边道:“刑部少辅,浦上军支持不住,想要突围了。”

星贺光重没有立刻回应,又看了一会儿方道:“传令下去,纵浦上军熊袭备自去,集结兵马围困浦上军主力。”

诸多豪族一惊,不解道:“这是为何,将敌军大将一齐困住实属不易,怎可轻易放其归去?”

星贺光重摇摇头,言道:“浦上此来之军皆精锐,旗本锐利而足轻耐战,当下我方虽取优势,却并不能兼顾。若欲完全击溃一部,当有所舍弃。倘若贪心不足,到头来只怕两边都留不住。”

宇喜多直家在旁听闻,不由暗自点头,心道这位百足众的大将倒也非是个只知突阵拼杀的莽夫。对方的话语,甚合兵家中的稳中求胜之议。

临阵交锋,战况越是激烈,越要懂得取舍权重,熊袭备虽锐,但却不及浦上国秀这位播磨宿老万一。

宇喜多直家想了想,开口进言道:“刑部少辅所言甚是,不过熊袭备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可派追兵衔杀在后。若能有所斩获,固然大喜,如无所得便布置防守,自此或可高枕无虞。”

浦上军仍有数百人在外,未受围困,虽然播磨赤松党还停驻边境之地,可谁也不敢说有没有暗中潜行而来,所以必要的防备,还是需要布置的。

星贺光重自无不可,随即便吩咐人手下传令,让市部堪二郎带兵追击,与候在外围的芦田秀家等队依策行事。

正如星贺光重所言,浦上国秀手下的足轻确实耐战。

区区千人面对数倍的敌军围攻,依旧不落下风,反而不断组织反击,向外突围。也亏得原田贞佐、马场职家、岸本惣次郎等人率队,拼死力战,方不至于为其冲破。

浦上国宗不明叔父浦上国秀形势,但手下伤亡甚众,又疲惫不堪,再战下去,绝非上计,只能收拾伤员,下令撤离。

因星贺光重有令,故熊袭备很快便突出而去。市部堪二郎受令带领千人佯装追击,实则占据各处险要,布置兵马,与芦田秀家联手结阵,以防浦上军回援。

除却本阵留守的三百人外,其余兵马全都围攻浦上国秀。

此时浦上军的武备奉行,兼领目付官的长船宗光已经战死督战之列,日笠赖房也负伤累累,浦上国秀眼见敌军越杀越多,自觉不妙,亦寻机退却。

“星贺光重小儿蓄谋已久,不可恋战!大人先走,赖房愿为殿军断后,以死来报还大人昔日回护的恩情!”日笠赖房兜鍪被击落,染血的须发皆张,奋力疾呼。说间,一把扯破浦上国秀所披赤锦阵羽织,覆于己身。

以黑灰军裳为主的乱阵中,这件鲜红的阵羽织极为刺眼,乱兵不识浦上国秀面目,便只道披红袍者为其人,如今全都朝日笠赖房攻去。

“大人快走,莫要我等今日白白而死!”日笠赖房不顾伤势,挺矛当先厮杀,引着百余死兵,拼命抵抗住豺狼般上涌的敌兵,目眦欲裂。

他这支死兵武备精良,骁勇剽悍,丝毫不输于熊袭备,冲至敌军阵内,连砍带剁,将阵前指挥的豪族当场斩杀,猝不及防地美作军遮掩不住,又失去指挥,刀斧加身中,护不住性命。

这些舍生忘死的义士,硬是将密不透风的包围打出一条缝隙。

事已至此,浦上国秀别无选择,这位老将精确地判断出美作军所布疑兵的位置,由几员骁勇家臣带领,向外突围,所过之处伏兵纷纷躲避,原本铁桶也似的包围,此时竟开始松动。

宇喜多直家发觉有异,忙挺身眺望,见得乱军纷纷,於是勒马上前去,开口低声劝说星贺光重道:“浦上军死战,如不速战,其必突围而去。不过国秀公尚困阵中,刑部少辅可带人将其擒获,以此为质,逼迫政宗大人退高天神城之围,主公岂会吝惜封赏?若旁个将之斩杀,伤及君臣信义不说,我军内部恐再生变故。”

他站得高远,看不清阵中人物面目,也只能依据那赤锦羽织,来依稀判定浦上国秀的位置。

在他看来,播磨纵然国中有兵马数万,可虑者不过浦上国秀一人而已,将其擒获,余不足虑。

星贺光重知他所言不假,他不正是仗着奔袭尼子军的威望才坐稳联军縂领的位置,既有前者,其无后乎。

当下也顾不得自矜总大将的身份,策马带领百余精锐冲下山坡。

聚拢的美作军见自家总大将杀下来,皆鼓舞欢欣,闪开道路。

日笠赖房见吸引了对方注意力,心下甚为欣喜,高声大呼:“星贺光重小儿,浦上国秀在此,你这忘恩负义的三姓家奴,可敢前来一战,!”

他这一声下来,就像扔了颗火雷。在围攻的美作军内,顿时炸开了锅。人人争先,都想斩其首级,立下不世之功。

随从马旁的那些死兵,奋身力战,可奈何已为强弩之末,不是反应过美作军张箭射杀,就是被一拥而上,乱刃分尸。眨眼间,仅剩日笠赖房单人独骑,在乱军围困的方寸之地,横刀乱撞。

星贺光重尚未近前,也于马上亦高声喊道:“国秀公为本家宿老,在下岂敢妄与动兵。还请老大人下马少歇片刻,远江大夫对国秀公亦是时长想念,今日终于觅得机会,不妨前去高天神城一会,介时在下再向老大人负荆请罪!”

日笠赖房刚想再骂,怎料胯下战马伤势过重,趔趄几步跪倒在地,他没有防备,加之腰部多处创伤,竟被颠了下来,扑倒在泥泞中。

日笠赖房挣扎着想要爬起再战,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不知那队的豪族突然下令,七八杆长枪从个个方向刺入了他的身体,贯穿甲胄,冰冷的枪头在身体里搅动,好似火烧炭灼一般。

鲜血从紧咬着的牙齿的缝隙中渗出,他用尽全力抬起头,想要找寻浦上国秀的身影,哪怕濒临身死他还唯恐恩主没能脱困,口中兀自喃喃:“寒刃已及体,生死狭间……”

可惜剩下的半句辞世言,还没能出口,无数刀枪就接踵而至,将这位曾侍奉浦上家两代的谱代重臣,讨死在内乱的纷争之中。

日笠赖房既死,杂兵们无不疯了一样,争抢着他的尸体,想要争抢获赏的首级,顷刻之间,完整的尸身就被砍剁撕扯成了十几块,对着这些残缺的肢体,杂兵们甚至都开始自相残杀。

突逢如此变故,星贺光重大惊失色,误以为真的乱兵将浦上国秀杀伤,连忙率众挥刀砍杀而入,将躁动的兵卒弹压住,取过日笠赖房的首级,用衣角擦拭其脸细看,先是长舒一口气,随后陡然色变,勃然怒喝:“此人绝非浦上国秀!”

再想去寻正主,浦上国秀却已经带着数百人穿阵而走。

宇喜多直家匆匆赶到,来到星贺光重身旁说道:“刑部少辅,此刻非是计较真伪的时候,此处自有我来收拾残局,还请快快选带精锐,继续追击,务必要请回国秀公!”

星贺光重蓦然醒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连忙召集军中所有的骑马武士,赶忙追击而去。

户川通安退出乱军,来到宇喜多直家的马前,揣揣不安道:“和泉守,平助无能,认错了人,叫浦上国秀那老贼给逃了”

宇喜多直家面色如常,抬起马鞭轻轻敲打这位族弟的阵笠,并不过多责备:“乱兵走马之间,出现些许纰漏也是在所难免之事,何必过于自责?我已诓得星贺光重继续追杀去了,料来万全无虞,你且拿此人头前去招降残余就是。”

没能在此地,借刀杀人除掉浦上国秀这位翁祖的大仇,固然可惜,然而宇喜多直家也非斤斤计较之人,他看了看浦上国秀逃遁的方向,心下并不担忧。

外围负责拦截的市部堪二郎、芦田秀家两人麾下仍有上千足轻,星贺光重又选带精锐骑马紧紧追击,料来有所斩获不过是早晚之事,大局已定。

不过浦上国秀沙场宿将,也非易与之人,不但追击拿手,撤退也有一套。

知道对方追击,必然会选带骑马为主,尽挑些崎岖难行的道路,并不断留下部分兵力,据险阻击追兵。

要说他手下这些军势,也确实忠心耿耿。眼见大势已去,并无一人怀有二心,虽知被留下断后乃是死路一条,却没有半点怨言,依旧拼死而斗,来报还他多年的恩养。

星贺光重带人追了数里,击杀断后浦上军近百人,自己居然也伤亡不小,并且眼见与浦上国秀的距离原来越远。

浦上国秀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将追兵甩远,一路向东,到得医王山地面,才想休息,不防乱箭四出,竟还有伏兵在此,强作精神,列阵迎战。

一通乱箭射毕,伏兵两面包围过来,为首的市部堪二郎大喜过望,放声大笑:“浦上老贼你也有今日!快快下马束手就擒,尚可饶你等一条性命。”

浦上国秀大怒,两下力战,一来配下兵卒鏖战半日,又跑了许久,早已疲惫非常,遇上这支养精蓄锐已久的战力自然占不到便宜;二来追兵在后,若执意混战,待敌军集结完毕,就真个毫无胜算。

故此,战不多时,浦上国秀就传令再退。

这一退,却没了在小里田时的齐整,人困马乏的浦上军兵马士气降到了最低,在伏兵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撤退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溃退,大部分浦上军足轻都陆续遭到擒杀,最后仅有数骑家臣护着浦上国秀逃出。

浦上国秀一败再败,落荒而逃,也不知跑了多久,终因年迈力竭,滚鞍下马,在地上喘息多时。

附近的村落尚还有些老弱百姓,见着数人狼狈模样,都远远遁走。

家臣骑马追上去问询,才知此地为鸟羽地方的岩田乡,又打听到不远处就是去往播磨国的山坂垰。

那里山高林密,地势陡峭,既可以躲避,也能逃回播磨国去,便又将浦上国秀扶回马上,护着他往山坂垰逃去。

才登山坂垰,背后数百伏兵便已追至,当先数十名披甲郎党,为首一将年纪轻轻,骑行在前。他单人匹马来到山下喊话,要求浦上国秀下山来降,并承诺必不敢加害一人。

浦上国秀看看山下的追兵,再看看左右血迹斑斑的三五家臣,思及自家一十三岁追从兄长起兵,至今四十余载,转战西国两道一十三州,近畿五国的过往。

大物崩之败后,保扶浦上政宗、宗景两位侄儿在此天下大乱中,艰难存续家业,纵然当年面对号称阴阳一太守的尼子经久,尚且未曾沦落至此窘境。

不想却被自家侄儿麾下的兵马,围困荒山,再念及战前的豪言壮语,俄而仰天大笑起来:“我自结发从兄长大小七十余阵,夺赤松三国家业、屡破细川大军、退尼子数万之众。苟且幸生至今,唯求御家再兴,以来告慰兄长在天亡灵,却偏偏於内乱之中败落于此。难道这便是神佛对我兄弟二人,以下克上,弑主作乱的因果报应不成?我奉政宗而取备前,虽问心无愧,终惭愧无颜复对於宗景……”

左右武士家臣,见状皆潸然泪下。又过一会儿,只见浦上国秀慢慢走到一颗松树下,扶树低泣片刻,猛然拔刀自刎。

山下那年轻美作军武士见状,急令手下慌忙登山。那数名浦上国秀的家臣抱着主公尸首,嚎啕痛哭,还未等美作军逼近,便也都伏刀而死,短短半炷香不到,所有人都已伏尸于孤松之下。

残阳如血,余光照映着远处苍茫山脊,山风吹动美作军背后的靠旗猎猎飞扬,犹如招魂幌幡。

芦田秀家走到老松下,看着死不瞑目的浦上国秀,心中非但没有讨杀敌军大将的喜悦,反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惶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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