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冈家利被这话闹得分不清楚缘由,既然是小豆郡的国人,怎么会跑来儿岛郡跟他在这里厮杀一通。
这名儿玉党大将不学无术,只好杀人放火,却是根本不知道小豆郡就是小豆岛的别称。
不等他再虚心求问,寒川元正却先叫了起来:“能势赖房,你……你怎么……咳咳!”那与冈家利说话之人他认得,不是能势赖房又是何人?
下一刻,他就将前因后果全部想通了,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容,咬牙切齿的扭成一团。
宇喜多直家麾下的能势赖吉,不是旁人,正是能势赖房的二弟,冈家利迎娶的新妻正是这两人的寡姐。
这场单纯的武家联姻,为得就是能够将能势家纳入儿玉党麾下,作为进攻儿岛郡的内应。
先是宇喜多直家两路大军齐发,随后能势赖房献策引诱,赚骗野高秀等人的兵马入伏,正是在能势家的协助下,冈家利这才能避开寒川元正,派出去的耳目,从容围山。
直到此时,亲眼所见叛逆的寒川元正,这才如梦方醒,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古话诚不需也。
他一直提防排斥宫本道意,就是怕盐饱党会跟宇喜多直家联手,围攻儿岛郡,结果却没想到是儿岛郡的国人众主动勾结外敌。
他嘿然片刻,陡然发出一声怒喝。眨眼见,将手中那柄长枪朝着能势赖房飞掷过去。能势赖房身手也非寻常武士可比,既然敢主动站出来,自然不会怕对方猝起发难。
他的反应极为迅速,侧身赶忙避过,身手顺着一捞,顺顺利利地就把寒川元正用尽全力的这咤怒一击接了下来。
“赖房你倒是好身手!”冈家利赞许一句,身后的兵卒也喝起彩来。
寒川元正恨声骂道:“好贼子,先前就有人跟我来报,说你家举措可疑,我还不信,当真未想到会如此丧心病狂,勾结倭寇来害郡人!”
能势赖房当即反驳道:“野高秀能勾结你寒川家杀害郡司大人,我能势家自然也可请得儿玉党兵马,来扶助御曹令恢复家业。说到底,还是你等先不仁,如今落败怎么有脸来埋怨旁人不义?”
寒川元正被他这番话气得暴跳如雷,怒咆道:“你等这帮乡里土豪,当真无恩无义,莫非忘了细川管领的恩情……恩……”说道这里,气怒攻心,当即突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一斜歪,斜斜躺了下去。
他力竭之下,怒火攻心以至于昏厥,但周围的武士却以为他被能势赖房给生生气死了,无不愤慨,拔刀就往冈家利等人的方向冲去。
冈家利摇摇头,转身带着自己的便宜义弟离去。花房正幸见势,挥了挥手,百多名引弓半天,蓄势待发的兵卒,当下乱箭齐发,将那十几名残兵败将当场射死。
高仓坂一战,儿岛众死伤过半,活着退回来的仅剩两千来人。野高秀本待接到喜讯,反闻大败,且寒川元正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战死当场,当场昏倒在地,众人七手八脚抚慰,又请了药师僧过来用了熏香,这才慢慢转醒。
不止他自己,高原利次等人皆满脸愁容,敛口缄声。在场每一家旗头、庄官都多少有兵卒折在高仓坂,已经没有一个人再敢妄言进战。
久之,缓过气来的野高秀想起一事,问道:“能势家方面如何了?”
能势家暗中内应儿玉党一事,他们还不知道,有人接口道:“高仓坂五千余众,据守而战,尚难以自保,想来能势家区区千人兵力,也难支撑下去,多半退回城内死守去了。”
野高秀长叹一声,不复再言。时局惨淡,出人意料,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还是得尽快先拿个主意才行。
高仓坂已为儿玉党所据,单凭一个能势家,实不足与之相抗,各家豪族尽发领内丁壮,短期内再难重新聚集起军势,常山城内的驻军和溃退回来的败兵,两相加在一处,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人下。
能势家的千多兵力和下津井城二千多人都被团团围困,肯定是指望不,以三千颓丧之兵,面对儿玉党的数千新胜之军,在想主动出阵击退,不太现实。
野高秀的意思,最好收拢参军,凭借常山城坚固的城垣再战一场。
能胜自然最好,如果再败,也可以挫伤儿玉党的锐气,到时候可以笼城据守。
想儿玉党虽然号称发兵万众,可实际兵力也就六千多人,且还需要分兵把守各地,能调来围城的兵力绝不会太多,众人齐心协力,未见不可签订一个城下之盟。
然而,在场的旗头、庄官少有赞成者,儿玉党夺下高仓坂后,兵锋所向可直指长尾、甲浦、大门、八滨乃至於乘船突袭直岛的田井、小豆岛的赤崎等处,未必会径攻常山城。
这些庄园都是他们这些国人众世代居住之地,万万不可弃之不顾,与其跟着野高秀坐困愁城,还不如回去自家领地,严防死守,纵然战败身死,也算对得起家名苗字。
各家豪族的乡土观念,野高秀理解,可若没有这些豪族襄助,单凭他从京都带回来的那些郎党,恐难抵抗儿玉党进犯,为管领细川晴元守住所剩无几的领地。
故此他百般劝说,几近哭将出来,希望能留下几个有识之士。然而他的一片忠心,全然无法打动以本家利益为重的豪族们。
这些豪族能反叛野信隆,自然也可以在危难之刻,弃他而去。
小豆直光坦诚言道,自家郎党死伤惨重,带着一脸悲哀先行离去,返回津井城。继他以后,各家豪族接连离开。不过半日,本尚有三千军势的常山城,只能不到两千人。
寒川家在高仓坂损失最为惨重,出战两千兵马中,退回常山城内还能继续作战的兵力仅剩七百来人。
原先拥挤吵嚷的广间之,只留了寒川家逃回来的几名残兵败将,以及依附野高秀的长尾、甲浦、八滨等寥寥数家国人众而已。
野高秀将最后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些留下来豪族身,犹豫再三道:“我欲笼城据守,诸位意下如何?”
他虽然也是一名善战武将,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麾下半数精锐不是派去播磨支援细川晴元,就是驻守在下津井城内被宇喜多直家团团围困,动弹不得。
各家豪族愁眉苦脸,全然没有先前的其实,听了问话也是抽头丧气,每人出面回应。
野高秀一连问了三声,最后还是宫本道意出言安抚众人:“各位无需如此,寒川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率领军势在别处突围,现在正在赶来的路。”这话纯属慰藉,连他自己都不信。
野高秀苦笑着摇摇头,没法回应。宫本道意注意到,半日光景,昔日气势逼人,目光炯炯的野右马头,竟似老了十几岁,暮气沉沉的模样竟比自己这个老叟还要颓丧。
高仓坂一败,对于他来说绝非仅仅是丢失儿岛郡,本人流亡於外这么简单。
一旦播磨国方面,无法跟四国岛内的反三好势力建立联系,细川晴元所剩不多的家业,很可能会就此彻底垮台。
晴元政权内的所有人,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迟早要被三好长庆清算至死,断绝家名。
宫本道意半是同情,半是叹息,看在过往的情分,还是决定出面劝说一番:“右马头,容我问一句,现今常山城内,还堪一战的兵数几何?”
两人互相知根知底,野高秀神情怃然,如实道:“适才家臣有报,全城内的所有兵力,只剩一千九百来人。”
“右马头前言据城而战,儿玉党未必轻胜,彼时尚存三千众,时下仅剩两千不到,敢问复可守城?”
他自说自话,全然不睬众人惶恐的模样,“况且各家星散,再无先前齐心协力的气象,士气愈堕,纵然真得守住常山城,还要折损所多少兵力,依我来看,死守孤城绝非是策。”
常山城是儿岛郡的本据所在,在宫本道意说来,倒成了无足轻重的孤城,野高秀心里老大不悦,但他认得清眼前的形势,问道:“那么道意公也是要弃城不顾么?”
宫本道意沉默无言,不允不驳,算是默认了。
“倘若如此,请恕在下不能再作陪此间。”野高秀满心绝望,长身而起。既然得不到宫本道意助臂,他就不愿空耗下去。
还是马着手安排城防为,常山城内还有两千兵力,再抓些附近乡里的民夫和町人之类充数,三千人左右还是能凑得起来。倚城力战,未尝就真的守不住,终究不愿轻易退走。
“右马头且慢。”野高秀刚走两步,身后的宫本道意便说道。
“道意公还有何指教?”
宫本道意看了看他,轻叹口气,也扶着桌案悠悠站起:“右马头,你听我一言,时局未必就成一合死棋。”
年轻时,宫本道意心直口快,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了年纪以后,反倒是愈发谨小慎微,不管做何事都力求不要获罪余人。
“道意公但讲无妨。”
宫本道意拄杖而立,道:“常山城坚固不假,但右马头岂不闻去年备中旧事?儿玉党兵如烈火,连德仓、高松这样的坚垒重镇都打得下来,常山城又岂会放在眼中?”
他话至此处,观察了野高秀颜色,见他有些怫然,可还是摇头往下说:“我知右马头为近畿名将,连三好长庆的千军万马都不惧,又岂会怕儿玉党这伙儿倭寇聚集起来的乱贼。可右马头想想,徒死城中又有何益?常山城内的兵马已经不多,再白白折损这些健儿,只不过空留忠义之名,损害的只会是管领大人野望。”
最后一句实乃是诛心之言,野高秀浑身一震,反复思量最后一句话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想到宫本道意所言“未必就成死局”。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希冀之念,走前拱手道:“在下鲁莽,亏得道意公提点,否则枉自死了事小,害了管领大人托付,乃至让三好逆贼得势。”
宫本道意这才微笑点头:“右马头能想明白孰轻孰重,自是再好不过。”边说边收了笑,“我有一议,请右马头考虑。”
当下宫本道意说出了他的提议,野高秀半晌无言,思虑了许久,衡量各方利害,终无更佳良法,这才点头同意。
儿玉党得内应相助,在儿岛郡头次大战,便取得斩首近千,俘虏一千四百人的战国,基本消灭了郡内豪族的抵抗兵力,消息传至下津井城,全军下无不是欢欣鼓舞。
这两日来,城内守军不是没想过出城反击,其中城中座商们花重金募集死兵,夜间发动两次袭营,守将细川赖纲亲自带队冲杀三次,均被宇喜多直家指挥军势击退,还丢失了城下町内的几处重要橹台,彻底断绝了反击的希望,困死城内。
眼见退敌不成,城内豪商们又聚集在一处,派出信使前去宇喜多直家营内拜会,希望能出钱劳军,只要这位凶名赫赫的“藤原公”能够撤围,一切都是可以商量,各家座屋愿凑永乐钱三千贯,丝绸锦缎百疋,以为贺金,但是没有得到应允。
如今下津井守军看到近千颗人头筑成的景观,大为震恐,以为儿玉党为了逼迫城内投降,屠杀附近乡里百姓。
寒川元正身受重伤,直到下午时方才醒来,这名郡内有名的猛将被强行剥去衣甲,削去须发。宇喜多直家吩咐,将贱民出身的游女所穿着茶色布衣给他穿,涂画白面如丧,描一个血盆大口。
着人捆绑在一头矮小的九州山羊背,堵了嘴,敲锣打鼓。出了营垒,一边走,一面高声大呼:“赞岐公姓末裔,寒川丹后守元正不知死活,聚啸贼匪前来送死,兵败后愿着游女妆容悦军乞活。我家主公宇喜多和泉兵部大人,宽仁大度,以天有好生之德,允其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