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山阳公主方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不染世俗的面孔。

这张脸虽然美，但却少了些烟火气，会让人想到冬日的白雪。而这种轻盈如雪般的感觉，会让人觉得仿佛只要朝她轻轻吹上一口气，她就会融化一般。

而当山阳公主抬起眼眸之时，吕玲绮却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眼神是颇能反应一个人的状态的，一个人是喜是怒，是哀还是乐，即使诸如秦太后这样厉害的人，眼神也能表现出一些东西。

但最可怕的便是，一个人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吕玲绮心中忽然油然而生一种颇可怕的想法，也许山阳公主早已经将自己撇出万丈红尘之外了。

山阳公主见两个人呆愣，并未在意，只遥遥一指放在一侧的软席，声音轻轻的：“二位，请坐。”

两人道了谢，便各自坐定。有侍女前来奉茶，山阳公主目光流转，朝着吕玲绮笑道：“吕姑娘？”

“玲绮见过公主。”吕玲绮起身朝山阳公主拜道。

山阳公主打量了她片刻，随后道：“我听闻吴侯颇会教导孩子。一双儿女都是风雅无双之人。今日得见吕姑娘，也着实是出类拔萃之人。看来传言不虚了。”

“公主谬赞。”吕玲绮谦逊道。

山阳公主颔首，轻轻抿了口茶，轻声细语道：“我虽然身在宫中，却也听闻周姑娘棋艺无双，是让淮南傅长宁都称赞不已的。不知道吕姑娘是否也会下棋？”

吕玲绮犹豫着道：“公主容禀。玲绮只略通棋艺，不敢说精通，更不敢在公主面前卖弄。”

“姑娘何必与我在这里多谦虚什么？”山阳公主道：“既然如此，那来日我倒是要跟姑娘好好讨教讨教了。”

见吕玲绮就要推辞，山阳公主便道：“深宫寂寞。难得能遇到什么同龄知心之人，吕姑娘莫要推辞。”

吕玲绮无奈，只得轻声答应下来。

山阳公主又伸出纤纤玉手遥遥一指自己的琴，问道：“吕姑娘以为，我方才一曲如何？”

吕玲绮抿了抿嘴唇，斟酌着道：“公主琴音高妙，实在是世所罕见。”她顿了顿，“不过玲绮以为，最妙的却不是公主之琴音。”

“哦？”山阳公主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放下手中的清茶，笑道：“那我倒是要向吕姑娘讨教讨教了。愿洗耳恭听。”

吕玲绮缓声道：“玲绮以为，琴音亦是弹琴者之心境写照。听琴声，便能知弹奏者之心。或喜怒哀乐，或者哀怨倾慕，尽数在琴声当中。但是玲绮方才听公主琴声，却察觉不到公主之情绪心境。”

山阳公主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伸手拂去了肩膀上落下的几片紫藤花。她莞尔道：“姑娘言之有理。”

“公主风华正盛，却有如此出神入化之心境，实在是让人拜服。”

山阳公主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颇自嘲地笑道：“这吕姑娘倒是误会我了。我并没有什么高妙的心境，只是身处其位，若不如此，倒也不能了。”

她说的轻松愉悦，但个中滋味，却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众人皆知宫里有这么一个山阳公主，性格淡泊，无声无息。但是她的心境，她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注意了。众人只知道，她该端着架子做好这个公主。

吕玲绮忙道：“是玲绮唐突了。”

山阳公主摆了摆手，示意吕玲绮不要在意：“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她正欲再说什么，又似乎觉得不妥，忙止住了声音，嘲弄般扯着嘴角笑了笑。

有侍女前来，俯身朝山阳公主说了什么。山阳公主点了点头，对吕玲绮道：“本想和你再说几句，现在看来倒是不能了。该来的人已经到了，我们也该过去了。”

吕玲绮听到山阳公主说“该来的人”，心里便有了计较。她点了点头，旋即起身。

山阳公主回去更衣，吕玲绮和孙英站在外面。

孙英悄悄朝她道：“不知公主和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的。我倒是一句也没有听懂。”

“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吕玲绮轻轻道。

孙英耸了耸肩没有再说话。

吕玲绮叹息了一声，望着那门外的紫藤花如雪一般大片大片的飘落。满世界的花瓣凋零，美则美，生命却已到了尽头。

半晌，孙英却忽然轻轻叹息道：“谁又不可怜呢？”

寂寞深宫，有腥风血雨，骨肉相残，也有人无声无息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无声无息地离去。

有人不得已而为之，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为之。

但是说到底，不得已而为之的人可怜，被欲望纠缠折磨的人，就不可怜吗？

吕玲绮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什么了。

山阳公主换了身颜色淡雅的百褶裙，本朝崇尚于细微处精致，因而没有什么特别繁复的衣裙。这裙子虽然乍一看寻常，但却花了心思的。她任凭旁人打扮着自己，略施粉黛，看上去似乎与刚刚所见之人截然不同。

一路行到了宫苑庭院当中。山阳公主一到，原本还在各自语笑嫣嫣的姑娘旋即俯身下拜。姹紫嫣红的衣衫交叠起来，看起来像是一朵朵千娇百媚的花。

确实是一朵朵正含苞待放的花。

山阳公主道：“各位不必客气，都请起来了。”

众人皆齐声道：“谢公主。”

由人引坐入了座，吕玲绮的座位左边紧挨着孙英。她正要去看右侧坐的是谁，却瞥见那穿着一身显眼衣裙的女子正朝着她微笑。

这不是上官容月又是谁？

上官容月与她微笑点头，吕玲绮也回以微笑致意。

席间各式各样的点心菜式都已经备齐。因为不是正式的宴会，因而多是一些时令的蔬果，加上一些糖水茶点之类。一个个都摆的颇精致可爱，让人食指大动。

绣垫软和，吕玲绮不大习惯跪坐，正在调整姿势，却听得一侧有人开了腔：“上官姑娘这是何意？”

吕玲绮诧异地侧头望过去，却见有一青衣女子站在一侧，略有些愠怒地低声冲着跪坐在一侧的上官容月道。

上官容月不动声色地盯着前方，并不去看那女子。她嘲弄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副一贯不屑一顾地表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董姑娘这是何意呢？”

“今日山阳公主生辰，上官姑娘好歹还是淑太妃的亲侄女，算起来是山阳公主的妹妹。怎么不去坐在公主身边，反倒在这里，抢我的位置？”

吕玲绮听了这话愈发好奇起来，凝神屏息仔细听着两人的谈话。

上官容月这才舍得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她依旧只是微笑着，眼眸当中却透出一股子居高临下地自负和不屑：“董姑娘，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与我争辩这个位置是谁的呢？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我想与姑娘换，姑娘莫非是不想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