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未作答。”傅长明表情依旧从容,他注视着吕玲绮,轻声询问道。
吕玲绮回神,低头略笑了笑道:“傅大人方才不是已经言明了么?”
“哦?”傅长明扬了扬眉,朝她微微拱手,坦然道:“在下愚钝,烦请姑娘做一番解释。”
吕玲绮徐徐道:“大人方才与玲绮说,王爷并非真心实意想要玲绮死。既然如此,那王爷又何必下致命的毒药呢?况且……”她停了停,笑意盈盈地望向傅长明:“想必傅大人也并非真心实意想玲绮死掉吧?”
傅长明未置可否,嘴角只轻轻扯出一抹甚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姑娘倒是很明白。”
“王爷既然动了这份心思,自然是明白太后娘娘心意的。”吕玲绮道:“王爷后来又来看望玲绮,又要与玲绮指明道路。傅大人可否为玲绮解惑:王爷到底意在何处呢?”
傅长明闻言略一顿,侧目瞥一眼吕玲绮道:“不知姑娘意在何处?”
吕玲绮心念一动,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却笑道:“明明是我问大人,怎么大人却要反过来诘问我?”
“王爷的心意,取决与姑娘的心意。”傅长明报以微笑:“姑娘觉得如何?”
吕玲绮低头沉吟片刻,方笑道:“王爷位高权重,而玲绮乃是身份低微之人。论家世门第,我自然配不上王爷,也入不得王爷的眼。太后娘娘对玲绮恩重如山,玲绮不敢不从。”
“姑娘当真这么想?”傅长明扬了扬眉,直截了当道:“姑娘不知秦氏下场如何?就不怕做了第二回秦氏?”
吕玲绮顿了顿,道:“这么说,大人是承认,秦氏的死与王爷有关系?大人如此,难道不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况且,大人难道不是与王爷一体同心?”
“姑娘又何必惺惺作态,说这些压根不会发生之事?”傅长明敛容道:“难道姑娘以为,在下是没有把握便能随意将此事说出去的么?况且秦氏之死,乃是就算证据明明白白,也无人敢追究之事。更何况姑娘,孤身一人。”
吕玲绮故作姿态,摇了摇头叹息道:“正因如此,玲绮才是怕得很。”她抬眼端详着傅长明的表情,笑道:“只是玲绮更害怕,还没出了宫门就成了这长乐宫里的冤死鬼。那岂非是白费了一场力气,什么都成了空了?”
傅长明颇会意,见状便点头道:“姑娘所担忧倒也不无道理。”
“大人能明白玲绮的苦处,那是最好不过了。”吕玲绮幽幽叹了口气,声音显得颇幽怨委屈:“我一弱女子,孤苦无依,又是待嫁之身。如今我所能仰仗依靠的,无非也就只有太后娘娘罢了。”
傅长明似乎知道她在故作姿态,却并没有拆穿,只是似笑非笑地般望着她。见傅长明如此,吕玲绮也敛了敛神色,不再言语。
眼见两人已经走至了校场处。傅长明就要与吕玲绮别过,吕玲绮又叫住他,轻轻道:“大人。”
“吕姑娘?”
吕玲绮轻声询问道:“不知,大人于玲绮而言,到底是敌是友?”
傅长明只笑,停了片刻方才道:“这个问题姑娘已然问过了。姑娘现在还弄不明白?”
“玲绮当然明白大人的立场。只是玲绮好奇的却并非于此……”吕玲绮意味深长道:“大人如何看待我?大人心中真正对我来说,究竟是看不起的,不屑一顾的,轻蔑的,看重的,还是旁的?”
傅长明又露出了方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摇首道:“吕姑娘,这不重要。”
吕玲绮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心中却暗暗想道,不重要么?为什么不重要?
傅长明略一作揖,便打马转身离去。
吕玲绮略侧着头望着傅长明远去的背影,那背影于马上仍显得宽阔挺拔。吕玲绮略叹息一声,便转身往校场走。
孙英正在一侧舞剑。吕玲绮下了马,便有侍从上前来扶着她下马,随后牵了马过去。
成璧忙上前,拿了帕子与吕玲绮擦擦汗,埋怨道:“姑娘到哪里去了,这么久了,奴婢心里着急,却又没得法子。”
“只是去散散心而已,没什么。”吕玲绮道说着,便站在校场一侧,等孙英舞剑完毕。
舞剑本是昔日军中将士用来取乐展示士气的。如今太平盛世,长安帝都中王侯贵胄也都以舞剑为高尚雅事。剑法也逐渐没有昔日那般凌厉,而是动作和缓,注重仪态。更有甚者,舞剑还要配上雅乐,编钟丝竹为衬。
吕玲绮不懂剑法,只觉得孙英手中持剑,身姿灵动轻巧,是真正“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之姿。她手中长剑锋芒闪动,剑柄出的穗花随着她身姿流转而跳动着。她徐徐收势,将剑收在身前,徐徐站定。
“好漂亮的剑法!”吕玲绮不由得赞叹起来,抚掌而笑道。
孙英方发现吕玲绮在旁。她笑逐颜开,立刻丢了剑给身边人,笑嘻嘻地凑到吕玲绮身边来。
“你回来了?方才骑马去哪儿玩了?我跟成璧正说呢,成璧担心你迷路,正要我去寻你呢。”
“哪里就能不认识路呢。”吕玲绮笑道:“不过是我在林子里多待了一会而已。”
孙英毫不在意地拿袖子抹了抹汗,笑对吕玲绮道:“日后咱们可以一道去骑马打猎了。”
她连忙制止孙英拿袖子擦汗,要用自己的手帕给她。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帕给了傅长明,只好转身问成璧拿了手帕递给孙英。
吕玲绮心里想到了旁的事,一面笑对孙英道:“我听说过几日天子要来上林苑打猎?”
“那倒是。”孙英哂笑道:“也有许多长安的公侯小姐来打猎。你若是想来,到时候尽可来看。”
吕玲绮只是听傅长明说起此事,她自己对此倒也没什么兴致。况且彼时还不知情况如何,最好还是莫要下结论的好。
往后孙英定陪着吕玲绮每日来骑马溜达一会,权当做是散心倒也好。秋日正好,上林苑中逐渐热闹了起来。
过了重阳节,眼见着就要入冬。天气愈发寒冷起来,霜气重了,上林苑里的枫叶过了霜,倒是愈发红的好看。远远看过去,一片连绵不绝的红,尤其扎眼,开得尤其动人。
成璧拿秦太后中秋赏赐的布料给吕玲绮添了两身新衣裳。门口的桂花落了满地,一行人闲来无事,拿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去地上的落叶落花。孙英拿扫帚当长枪棍棒耍,引得吕玲绮和成璧惊叹不已。
不日,秦太后传口谕来召见吕玲绮。吕玲绮便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一番收拾后去拜见秦太后。
深秋时节,霜气更重。偌大宫殿,飞檐青瓦上似乎也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雾,建章宫中安静无比,四下宫娥内侍都垂首,神色匆匆。
进了宫门便见一青衣布衫的清秀公子上了近前,吕玲绮认出来那人正是蒋尚书的儿子蒋随云。
蒋随云到了吕玲绮近前便与她行礼道:“吕姑娘。”
“蒋大人。”吕玲绮略一欠身,微笑道:“倒是巧得很。”
蒋随云笑着点头,见了吕玲绮身后的成璧,笑的愈发灿烂:“成璧姑娘也在。”
成璧见了蒋随云,身形一顿,表情也显得颇惶恐不安。她朝着蒋随云略一欠身,却并未与他说话。
蒋随云见成璧不愿搭理他,便朝吕玲绮笑笑道:“吕姑娘且随我来。”
“怎么不见蒋尚书?”吕玲绮点头,一面随蒋随云往里面走,一面询问道。
蒋随云道:“家母身体抱恙,太后娘娘宽仁,着家母好生休养,因而不在。”
“不知蒋尚书病得严重否?”
蒋随云便微微一怔,旋即含笑望着吕玲绮,似乎觉得吕玲绮问的有些多了。
吕玲绮解释道:“大人不要误会。昔日我等多承蒙蒋尚书恩情,如今得知她病了,便心中有些着急。因而有此一问。”
“姑娘有心了。”蒋随云说着,却笑眯眯地道:“只是寻常风寒,并无大碍。吕姑娘且随在下来,太后娘娘正在殿中等着姑娘。”
见状吕玲绮倒也不好再问,只得作罢。
进了大殿,与秦太后行礼。秦太后点了点头,赐了座位。
吕玲绮不经意间瞥见秦太后,只觉她面容不似寻常相见时那般从容。以往秦太后多妆容精致,因而显得神采焕发,今日却颇显疲惫之态。
“哀家听说你病大好了。”秦太后随意瞥了她两眼:“先前哀家倒是不信,现在看起来,倒的确是大好了。”
吕玲绮道:“有劳太后娘娘百忙当中还挂心臣女。臣女托太后娘娘洪福,自然身体康健。”
秦太后听了这话,便颇不屑地哼笑了声。她端起手中精巧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颇讥诮道:“哀家哪有什么洪福。只怕这天下,等着哀家死的人还不少呐。”
她似乎意有所指,但吕玲绮并不敢妄言,只垂首聆听者,低头不语。
“我朝向来尚武,虽然因着如今太平,但骑马射箭这样的事还是少不了的。”秦太后徐徐道:“你倒是有心。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有心人领了情。”
吕玲绮正欲出声,便听到外面有人急匆匆叫了一声:“太后娘娘!”
秦太后似乎颇不悦,便蹙眉道:“何事?”
那内侍缓步从外殿走入,与秦太后拜了拜,正欲出声,见了吕玲绮又闭了嘴。秦太后一挥手道:“你说罢!”
“天子身边的内监说天子有要事来问太后娘娘,已经在路上了。”
秦太后皱了皱眉,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嚷。
许久,秦太后幽幽叹了声气,对吕玲绮道:“你暂且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