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夫子包括山长一共有四个,教授不同的课程。
夫子们若自己有宅院可出去住,也可住在书院提供的侧院中。
不过书院提供的院子就比较狭小了。每户人家也只能分到一进的院子。
好在陈家人少,就陈兮一间厢房,陈氏夫妇一间厢房。正厅一切为二,一半待客一半作为陈守仁的书房。
至于白嬷嬷就住在门房那边,晚上也好守门。粗使婆子吴妈是日结工钱,每日回自家睡去,故而也省了地方。
小荷来以后,就在陈兮房里打地铺。陈兮怜她,拨了一张美人榻给她作为晚上床铺。
四个夫子有三个夫子住在书院侧院。胡夫子夫妇带着他们的乖孙胡小胖住最东边的院子,陈家住中间,山长家则在最西边。
所以陈兮的童年玩伴并不多,胡小胖算一个,但不久胡小胖便回了他父母身边,只偶尔会回来看望胡夫子,而且两人大了也有男女之别。
山长有个女儿叫林樱,和陈兮同龄。不过两人并不熟悉。陈兮很少看到她。
林山长比陈守仁还要严厉,很少让林樱出来露面。
以往每次陈兮和胡小胖攀林家院墙,都能看到林樱顶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坐在窗户边看着外头,忧郁柔弱。
真是小可怜。在陈兮的记忆里,林樱似乎早早便因病香消玉殒,林山长脾气也更加古怪生僻。
重生之后的陈兮更想让林樱出来了,她看到林樱就像看到嫁人后的自己,如果女子嫁人后要面临的是这样的日子,那么为什么还是孩童时也不能抓紧时机享受这短暂的自由?
吹吹春风,感受春意,岂不快哉?
陈兮知道,山长虽然身为一院之长,身份超然。生活却很清苦,妻子早亡,家中就林樱这么一个女儿和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婆子。对林樱这个宝贝疙瘩看的严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这事究竟要如何下手呢?
本来陈守仁和山长的关系就不怎么好,自己不能擅动。
入了春,似乎一夜之间外头的树木就都绿了,饭后陈兮抱胸抬头看自家院中的梨树。
好像隐隐约约能从那些枝叶中看到几处小小的花苞。
她轻轻叹口气。
她心头总有忧虑。
前世自己曾听花匠说过,一般人家不怎么在院中种植梨树,因为梨树寓离,易成妻离子散之象。
后来的陈家,也确实落了个惨淡下场。
前世陈家结局由自己一手造成,陈兮不会迁怒于一棵梨树。但她始终对花匠那几句话耿耿于怀。
这棵梨树陪自己长大,让陈兮主张砍掉这棵梨树,是不可能的。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白嬷嬷端来一盅秋梨膏。
陈兮摸摸下巴:“白嬷嬷,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手艺好的花匠?”
白嬷嬷把秋梨膏放下:“哎哟小姐,我们这院子这么小,你还想折腾花草呢?”
陈兮舀了一勺清甜的秋梨膏入口:“不是,有些好奇的东西想问问。”
说起来,她环视自家这个小院,好像确实有点小了。
在她印象中,云州的院子并不贵,陈家买个两进三进的院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若是以后娘再给陈家添丁,这院子肯定是不够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还不急。唉,要做的事太多,能做的事又太少。
“陈兮!陈兮!出去玩不?”
陈兮下意识抬头看左边墙头,果然墙头上扒着个胖乎乎的脑袋。正是胡小胖。
作为一个心理年纪三十五的妇人,陈兮实在没有心思在这大中午和这个童年玩伴出去捉蛐蛐逗黄狗。
不过,很久没去看林樱了,倒是可以扒扒她家墙头。
主意一定,说干就干。
两个孩子在山长家院子外头鬼鬼祟祟,陈兮艰难的踩着小胖的背爬上了山长家的院墙。
太久没干这事了,都不熟练了。陈兮十分嫌弃地拍拍手上的尘灰,往林家院子里头瞧。
两人特意捡了山长去书院办公的时机来的,果然林樱那间厢房的窗户开着,可是她今天却并没有坐在窗边张望。
林家静悄悄的。
有点奇怪啊。“哎哟。”胡小胖气喘吁吁刚爬上来,就看到陈兮轻轻一跳,跳进了林家的院子!
“唉!陈兮你…”胡小胖急的叫了一句,又压低了声响。
只见陈兮稳稳落到林家院内靠墙的柴垛上,几步就跑到林樱的厢房门口。
这林家可还有个老婆子呢。胡小胖急得直冒汗,要是被发现了,陈兮也就被禁足几日,他的屁股是要祖父抽开花的啊。
这会,胡小胖就已经感到屁股隐隐作痛了。
陈兮跑到林樱房门前,房门紧闭,她又跑到窗前。
赫然看到一娇弱少女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胡小胖!快下来帮忙!”
陈兮脑子一嗡,也顾不得隐蔽了,直接冲进林樱房间。胡小胖还算讲义气,硬着头皮下来跟了进来。
“你去找林家的婆子,我去找山长请郎中!”陈兮咬唇,深吸几口气,吩咐胡小胖几句就往外冲。
胡小胖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手足无措,连连点头,满林家的找林家婆子。
闹腾了一个下午。林樱才算转危为安,小脸有了些血色,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家的绣床之上。
徐氏和陈守仁早被惊动,陈家人站在林家院子里,有些焦灼。
陈兮垂着头,现在是大家都着急,等回家父亲母亲反应过来,自己免不了被罚。
不过今日事急从权,她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半响一脸疲色的林山长和郎中出了来,山长和郎中又聊了两句,山长吩咐老婆子去煎药,徐氏也跟了去。
林山长这才注意到这父女俩。
“山长。”陈守仁上前一步作揖:“今日小女贸然闯入,实在是小女的错…”
林山长扶住他:“陈夫子不必自责,今日之事还要多亏你女儿,若不是兮姐儿及时发现,小女…”
这一向肃穆自持的男人眼眶竟然湿润了。
“我女儿娘胎带下来的病症,从小吃药,身子娇弱,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半条命。故而我不敢让她出门和寻常孩子般玩耍。”
林山长低头,有些颓唐:“我就这一个女儿了。今日竟没注意到她早上有些发热就出门办公,实在是我的失职…”
陈守仁心有戚戚然,叹气道:“林兄不必丧气,若是你家中无人照拂樱儿,要不就送到我家。我家中虽然仆妇不多,夫人却是能干的,再者也能和兮姐儿一同读书习字,也多个玩伴。”
林山长眼前一亮,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就辛苦陈老弟和弟妹了。”
陈兮看着这峰回路转的情形,暗暗松了口气。得,自家老爹又给娘揽了个活。
不过,看林山长对父亲的称呼从“陈夫子”到“陈老弟”,想来这两人的关系是突飞猛进了。
林樱…陈兮的目光在屋内垂下的月白床幔上流连,她恍惚仿佛看到临终前的自己。前世自己没来,林樱怎么样了呢?
陈兮没有印象,但她记得在薛立出现之前,林樱就已经逝去多时了。也许是今日,也许是后面其他病症一天天拖垮了她的身体。
过了几日,陈兮站在自家院中,看着林山长身后有些躲闪的怯弱身影,大为惊艳。
以往竟没注意到,林樱病容之下竟藏着这般姣好的容貌,雪肤花貌,纤腰一抹,行走间袅袅婷婷。一举一动,皆是正经名门闺秀的作派。
徐氏对她大为怜惜,每日补品药物不断,还督促陈兮带着林樱每日晨练。
第五次拒绝胡小胖塞来的吃食,陈兮拍案而起:“说了,樱姐儿身体弱,这般油腥之物她都吃不了。”
胡小胖被无故骂了一通也不生气,痴痴地看着不远处专注习字的林樱:“她可真好看啊。”
冷静,冷静。
陈兮微笑:“看够了吗?”
“没…”胡小胖继续花痴中。
“没看够也给我走人,吴妈赶人!”某小胖踉踉跄跄被推出了陈府,摔了个屁股墩。
过了几日安宁日子。
某一天,陈兮看到院墙上冒出了六七个少年的脑袋,交头接耳,目光直直看向院中读书的林樱。
她感觉自己额角青筋在跳。
“兮姐姐…”林樱美目含忧,陈兮心思急转,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我们学我们的。”转头吩咐小荷几句。
这群小崽子,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就知道看美人。
片刻便看得那几个笑嘻嘻的脑袋一个个被揪下去,林山长的呵斥在院墙那边响起。
“好了,我们可以安心看书了。”陈兮看着微笑点头的林樱,心情愉悦。
这孩子长的真是赏心悦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