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面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哪怕高敏是教授,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在图书馆里面一直说话。
于是我们两个很快就办理好了借书的手续,朝着图书馆外面走的时候,高教授饶有兴致地和我说着话,主要是关于固废处置产业方面的事情。
结果不知不觉我就跟着高教授来到了她的办公室,她又给我找了几本基本的废物处置内容的书。
实际上我已经对这一块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了。
环保部门有三个高危领域:环境监督执法、项目环评验收审批和固体废物管理。
环境监督执法直面企业的环境违法行为,执法人员和企业打交道多了,难免容易受对方的侵蚀。
项目环评验收审批能够决定投资是生还是死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环保部门现在还不够强势,大项目或者领导打招呼不能不听,不能不批,不过还是能够决定项目投资是合法还是非法因此权重。
固体废物管理则涉及太多经济利益了,别的不说,譬如处置一吨污泥就几千块钱,有处置能力,拿了资质,基本上就是躺着挣钱我省不存在因为需要处置的废物太少,处置单位吃不够的情况,从来都是废物太多,处置够不及时,库存废物越堆越多。
所以主管部门随便批一个转移处置的单子,就是几十上百上千万,随口给老板说句话讲讲价,节约的处置费用能从几万、几十万到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不等。
所以,虽然固废是一个才组建不久的单独部门,几年之内展现出来的变质的速度,不比任何其他部门慢。
我总觉得高教授给我科普固废处置的各种方法和价格类信息算是别有用心。
对于某些人来说,再听了说明某个行业赚钱的具体数据之后,也许就奔着这条金光大道一往无前去了,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正恰好说明了这个行业的高风险性。
这两方面从理解上说,一点都不矛盾,高收益和高风险总是相伴而行的。
我从高老师的科普里面听出来了另外一些信息,她说因为处置能力和监管能力等各方面的因素,从事固废处置工作的企业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违规违法行为。
有的可能轻微一些,无非是因为动态处置,许多数据不能及时申报。
有的可能严重一些,虚报处置能力,直接把固废未经处理直接倾倒的也有。
当然了,这些都是夹杂在她对于本行业的深入、直观、长时间的观察和认知基础上的,以此为基础,她对整个行业和监管体系提出了一整套的看法。
我不知道这套理论的操作性如何,但是起码逻辑上是很自洽的。
我觉得她别有用心,是因为她举例说明的时候用了我爹之前所在的化工公司的例子这家老国企用闲置的处置能力处置外省的固体废物看起来是资源的市场下的有效配置甚至养活了一家中介公司,就是我姐姐和王兴林开的这家这其实说明因为法律法规的n及经济情况的差异,固废市场在n权力的支配下,价格是区域性失衡的。
一开始我觉得她在暗示我姐姐公司做的事情不太合法合规。
后来我觉得她是在暗示另外一件事情她老公的其他固废处置公司不是合法合规的,换句话说,大概是因为出过问题,所以更需要一家有合法资质和处理能力的公司进行合作。
这是我在她办公室听她讲了三十分钟的课之后的一点点自己的领悟。
虽然这番谈话的内容听起来像是她极端好心地帮我做一些科普。
她说这样长距离的跨省废物转移和处置,具备极大的参考意义,觉得应该把这个问题深入研究一下。
以教授的身份说这番话的理由可以理解了。
她又问我,以后毕业是不是也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如果是的话,大家可以相互合作,她可以提供学术和技术支持,我可以向她提供研究的原始材料用来写论文。
对于这个建议,我采取了拖延的态度,毕竟还有一年的时间,什么都说不准,而且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可以把话说得太死。
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我爸爸和妈妈分别说过“我打死都不当公务员”和“我打死都不当老师”。
现在不说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起码我算是清楚,相对于到企业去“卖苦力”,当公务员和当老师都是不错的职业选择。
我现在处在一个微妙的思想阶段,那就是觉得自己充满了一切可能性,但一旦做出选择,似乎就只有一种确定性了,这对我来说,看着自己慢慢定型,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但是要我明确地说,我想要变成具体什么样子的人,从事什么职业的工作,我又说不出来我大概还习惯于自己具有一切可能性的样子。
从本质上讲,我内心深处荡漾着纯浪漫主义的想法如果侠客是一种职业的话如果穿越是一种工作的话如果主角是一种身份的话
当然,这种天真的想法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就是了。
平常和同学们之间聊天讨论,除了聊女生、游戏、学习这些话题之外,我也能够以非常现实的角度讨论我们的前途虽然观点还很幼稚。
就好比我们系大多数人想要出国,设想的最多的前途就是在国外当教授,或者去研究机构充当一个研究员,去华尔街和企业都是排在后面的想法了。
当然了,这是年轻人过于幼稚的想法。
我从我老爹和我姐姐身上的事情就可以得出结论,男人最重要的是有钱,当然啦,社会地位到了一定的地步,钱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反而成了身份的附属物。
问题就在于,该选择从事什么工作?在任何领域做到别人不得不尊重的地位,都需要足够的努力和时间,乃至天分,这不比光挣钱容易。
不同的选择也有各自的天花板,譬如学术研究,一般来说,院士和诺贝尔奖都还不是最高成就,牛顿和爱因斯坦之上说不定还有更高层级,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够在退休之前混上教授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自然不能全盘接受高教授的好意,因为我还没有决定成为环保产业领域的一名商人。
尽管她把“钱途”描绘得美好无比。
我局促地向高教授告辞,我说我心里同时也挂着论文的事情,准备回去好好搜集一下prn和prns的资料。
高教授略带失望地放行,临别的时候还特意和我握手,说她觉得我非常适合研究产业经济学的东西,让我好好考虑读研的事情,必要的工作,她可以来做,我准备考试就行了。
这未免太儿戏了,我只能委婉地,虽然不敢完全地拒绝她的好意,我还幼稚地认为,除非今后能够达到于光远那样的学识和地位,不然的话转去学经济学如同一个笑话,和读到了博士,但是最后却出家当和尚一样可笑。
我走出高教授的办公室,还没有走几步路,就在楼梯拐角处遇见了高欣老师。
她比我还惊讶地站定,然后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我们还没有挑明那种关系,但是我微妙地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于是我举起了手里面的袋子,里面满满放满了书,有我在图书馆里面借的,也有刚才高教授拿给我的。
“我在图书馆里面遇见了你姐姐高教授,”我言简意赅地说道,“她给了我几本书让我看。”
“哦”高老师的脸上露出了怪笑,“都是些什么书啊?”
“环境工程类,固废相关的。”我回答道,“大四的时间比较空,我想有空看看这类书。”
高老师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知道了我为什么关心这个项目了,她绕过我上了几步台阶,然后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道,“我正好找我姐姐给她看论文,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过来吧。”
这个建议我是抗拒的,刚才就已经很尴尬了,现在我们三个人独处一室,加上那么复杂的关系,岂不是尴尬至极?即便你要说什么论文的题目是我创意什么的,但是
但高老师的表情很是坚决,虽然她用的是建议的语气,但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我如果真的拒绝了,她的心情绝不是“无所谓”。
虽然我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是面临这种情况,我觉得我应该说的话就是“好!”然后跟在她后面,充当一个影子傀儡就行了。
我从心地这样做了,拎着书袋子,跟在高老师后面准备再进入高教授的办公室。
“下午不是陆露西和刘笑吟去找你去了吗?”我随口问道。
“这个你怎么知道?”高老师又颇为惊诧。
于是我不能说中午和陆露西一起吃饭了,只说,“中午遇见陆露西,和她聊了两句,她刚好说起想要读外校的研究生,正要找你征求一下意见。她和刘笑吟是室友,所以”我摊了摊手。
高老师一副调侃的表情和语气,会意地哦了一声说道,“你对她们倒是关心。”
但从这句话里听不出来其他的味道,倒像是纯粹嘲弄我多管闲事一样。
“不过对于陆露西和刘笑吟我都建议她们考魔都大学的研究生,如果她们想要在金融业从业的话,读那里的研究生对就业是有帮助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敲了敲高教授的办公室的门。
这扇门飞快地打开了。
门背后的高教授听到了高老师说的最后一两句话,蹙着眉地问道,“读哪里的研究生?”她的目光扫过高欣和我的脸,一脸的疑惑和凝重。
于是我就被高老师拉进了办公室,高老师一边笑一边和姐姐解释刚才说的是另外两个女学生读研究生的事情。
说道她鼓励她们去魔都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看高教授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高兴。
“我们本校的研究生也不差的。”她扶了扶眼镜说道。
“但是就业上真的没有什么优势啊!”高老师说道。
“扯淡,你们那是刻板的偏见。”高教授争辩道,“商院的就业又不是只有证券和银行,产业经济也是一个重要的方向。”
“明明是个大坑来着。”高老师嘟囔道。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当着我的面的两姐妹争辩也挺有趣。
不过我的存在还是影响了两位辩手的发挥,高教授嘟囔了自己妹妹几句,又咳嗽了几声之后,转而问自己的妹妹,“找我什么事情?”
说完她的目光还疑惑地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我的论文要请你帮我看看。”高老师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包里面掏出来了打印的论文。
厚厚的一叠,如果是数理论文的话,基本上就是一本专著了。
高教授又瞥了我一眼之后接了过来,问道,“我上一次说的数据的问题你修改过了吗?”
“我特地写了一个解释说明,附在后面。”高老师说道,然后把我拉到了她的身边,“正好罗克也在,你有什么其他质疑也可以直接问他。”
“又不是他的论文。”高教授翘了翘嘴角,径直走到了办公桌后面坐下,开始阅读起论文来。
高老师拉着我到会客沙发上坐下,和我聊起和陆露西以及刘笑吟的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