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哈思山脚下,一个木排刚刚捆扎到位。
大雪山,听名字就知道了,其气候与周边区域不太一样。
贺兰山与其非常相似。
其西麓有不少发源于山上的溪流、水泊,水草丰美,一直是邵大帅的亲信部落才能放牧的地方。
再远一点,就比较干旱了,草场质量逐渐下降,牧民们苦哈哈的,活不下去就抢劫,因此造就了河西党项恶劣的名声。
贺兰山东麓降水也不多,但有黄河流经,从北朝以来就不断开挖沟渠,修建陂池。邵树德入主之后,又经过十年的建设,已经是一片密布农田、牧场和果园的地方。
东西麓降水都不行,唯贺兰山降水多,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绿岛气候。山上植被茂密,还有豹子之类的猛兽,邵树德居灵州时,经常在贺兰山打猎不然虎皮交椅哪来的?
大雪山就是贺兰山的翻版,山顶常年积雪,附近区域的小气候较为湿润,森林密布,绵延甚广。其实在国朝,整个河陇的植被覆盖率都惊人地高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苍天巨木比比皆是。。
以至于到了后世明朝,甘肃一带的森林提供了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民间、官家、皇室用木需求。大片森林被持续不断地砍伐。到了清代情况继续青海的木材供应了山西、河南、河北绝大部分市场。
黄河水运的便利使得这些树木被砍伐下来后,只需粗粗处理一下便可捆扎成木排,顺流而下直抵北方数省,成本极低。
大雪山已被砍伐多年原因是邵树德不愿意让人破坏贺兰山、阴山的森林。但灵州作为统治中心,官私双方都有极大的木材消费需求,于是就只能砍会州大雪山的了。
虽说也补种新树,但总赶不上砍伐的速度。新栽种的树苗先不谈成活率,光覆盖率也赶不上砍伐速度更别说此时基本都未长成了。
但不管怎样这些举措还是有用的至少延缓了森林消失的速度。数十年后新栽种的树苗长成,目前那难看的“斑秃”就会被遮掩不少。
王全带队押着一批物资抵达林场。
徭役,是每个人都难以逃脱的。相比较而言,素有勇名的王全所服的徭役算是比较轻松的了:从会宁关大库押运一批生活物资抵达大雪山林场这难道不比挖河轻松?
“这都是上好杉木啊,笔直粗壮若是国中将这买卖放开给我来做来个县令都不换。”王全轻盈地从马背上跳下,扯着嗓子道。
这马就是好原本是铁林军游奕使徐浩的坐骑,骑着风驰电掣一般一日间从天都山牧场疾驰到大雪山林场,非常过瘾。
天都山牧场草木茂盛,归会州和原州共有但事实上这两个州都管不了,多年来一直是朔方幕府厩牧司在派人管辖,养了大群牛羊马驼以羊为主。
朝廷给邵树德晋爵的消息已经传到会州,州、县两级官府派出大量骑手至各乡、里、部落通传。不知道地方上是怎么措辞的,会州三县有点社会地位的人物如今都知道了这么一个事情:以关北十五州六十县为夏国,国王是邵树德。
以讹传讹,诚如是焉!
天都山牧场有很大一片土地在泾原镇境内,如今也归“夏国”了,由夏王府骑曹参军事管辖骑曹参军事,掌厩牧、骑乘、文物、器械等事。
朔方幕府厩牧司似乎也能管,但这个机构里的人如今大都转到骑曹上直了,今后用到幕府厩牧司名义的地方会越来越少。
王全带着土团乡夫押运物资,则是归户曹管户曹参军事,掌户籍、计帐、道路、逆旅、田畴、六畜、过所、蠲符、杂徭等事。
当然,提取物资时要和仓曹打交道。仓曹参军事,掌公廨、度量、庖厨、仓库、租赋、征收、田园、市肆之事。
七曹之中,还有:
功曹参军事,掌官吏考课、假使、选举、祭祀、祯祥、道佛、学校、表疏、书启、医药、陈设之事。
兵曹参军事,掌武官选举,兵甲器仗,门户管钥,烽候传驿之事。
法曹参军事,掌律、令、格、式,鞫狱定刑,督捕盗贼,糺逖奸非之事,以究其情伪,而制其文法。
士曹参军事,掌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之事。
七曹统归夏王掾、属管辖,几乎就是一个缩微版的政府机构了,涵盖了民政的方方面面。
至于军队,仍由幕府管理,其中衙军归都虞候司、都教练使司,蕃兵由都护府管理。
都虞候司是统兵和调兵,都教练使司是募兵和练兵,这个还和以前一样,不变。
供军使司衙门裁撤,以后军中粮料使直接和七曹对接,后勤之权被收入夏王府了。
武官的考核、升降也从都虞候司剥离,同样归夏王府。
七曹参军事是王府职位,在各州还有对应有对应的司法参军、司户参军之类的官员,在县一级,则有司户佐、司法佐等,这里就是杂任吏员了。
简而言之,关北十五州的统治机构,慢慢由节度使幕府改成夏王府。
或许,这就是有人把这十五州六十县理解为“国”的原因。
朝廷只封了一个虚爵,奈何有人把它做实了。
“杉木要送到灵州换钱,大王征战四方,急需用钱。”常驻林场的司户佐看了看王全,会州有名的勇士,便客气地说道:“王都指挥使难得来,不如留下用饭?”
大雪山林场地属会宁县,该县有司户佐三人、史五人、帐史一人,如今常驻司户佐一人、史二人在此,可见对这个林场的重视。
“灵州走了那么多人,怎还需用如此多的木料?”王全让手下去卸货,司户佐则让一位下属司户史去对接。
“是走了很多人,但还是有很多人买木料。”司户佐道:“主要用来起屋。不过确实少了,咱们这里的活轻松了很多,现在变种树了。”
林场的人,除罪囚外,一般都是募来的,管饭。对他们而言,种树确实是比较轻松的活计了。
“听闻灵州百姓现在喜欢起砖房,要那么多木料作甚。”王全坐到了司户佐身前,随意看了看正在剥皮的工徒,说道。
“砖房多贵啊。”司户佐笑眯眯地说道:“能把土房换成木房,就已经不错了。”
他家倒是砖房,前后两进,在会宁县内,几年前刚建的。但他有这个经济实力,不代表普通百姓也有。或者即使建得起,但舍不得。
便是开元、天宝盛世,国朝绝大部分百姓住的也是土坯房,能有木屋的都算混得不错的,更别说砖房了。
灵夏百姓大肆采购木料起屋,也是最近两三年的事情,以前也有,但没这么多。
百姓有了余钱后,第一个想改变的居然是住房需求,而不是其他什么开支,让人诧异的同时,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
木料的价格在过去五年内稳步下降,不是需求变少了,而是产出变多了。
大雪山林场只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林场,事实上在陇右镇,大大小小的林场很多,黄河河面上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木排载着货物顺流而下。到地头后,货物与商人交割,木排拆开卖掉,已经是一种普遍的运输和销售模式。
诚然,木料产量的大增得益于林场的增多,但林场的增多也意味着从事森林工业的人变多。他们有的是发配过来的罪囚,有的是农闲时打零工的百姓,还有很多是全职工人。
全职工人已经脱离了农业生产,他们不种地放牧,不产出食品,完全靠工资收入到市场上采购粮食,养活自己乃至一大家子人。
这就是市面上食品供给充沛且价格适中的好处。
粟麦、牛乳、蔬果的价格在灵州诸县已经多年没有暴涨了,便是在凶年,会宁关仓库也会调拨外州粮豆,船运往下游,平抑粮价。更别说,陇右镇的粮食也能顺流而下,运往灵州。
秋天的时候,你还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羊群沿着黄河两岸北上,到灵州宰杀出售。
草原上的蕃人也经常过来出售牲畜换粮食,因为他们发现吃谷物更划算,与汉地的经济联系一步步紧密。
灵夏诸州,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直接种地放牧了。不如转而从事其他行业,免得一起“卷”死种粮收益下降,我就种更多,结果产量大增,粮价下跌,收益继续下降,我继续种更多更多。
种得越多,收益率越低,就越有种更多的冲动,这就是“卷”,也是后世欧洲人操控殖民地农产品、基础原材料价格的重要原因。
西非的可可种植业者因为国际市场行情看好而盲目扩大种植面积,结果价格被人为操纵暴跌,贷了款的种植业者只能拼命扩大种植面积,增加产量,试图回收现金,然而价格进一步跌入谷底,最终破产。与此同时,欧美的百姓却享受到了价格便宜的可可,过上幸福的生活。
卷,要不得。
“定西县乡里,起木屋的也不少。”王全突然想起了离家甚久的长子,大郎在保义军可还好?有没有在那边起屋娶妻,扎根陕虢?
九月的时候,州里要押送一批牲畜经陕虢至河阳,或许该找人疏通下关系,主动请缨?
不,这活没人愿干,根本不用疏通关系。
王全看了看刚才骑来的那匹马,大郎已是队头了,该有一匹自己的马。新找人打制的重剑,也可以带过去。
不,重剑还是别带了。用这东西拼杀,固然神鬼辟易,但大开大合,容易为人所趁,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还是别用了。
“轰隆”一声巨响,木排被推下了河,装载货物完毕后,慢慢悠悠地离开林场码头,在船工的操控下,向下游行去。
那里是灵州,曾经的统治中心,如今正在人口流失之中反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