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章 覆灭(1 / 1)孤独麦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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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檠手持步弓,在两名刀盾手的护卫下,借着明亮的月光,从容射杀着敌人。

一箭落下,一名军官倒地。

厮杀之中,梁兵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军官死了,不然怕是要崩溃了。

又一箭落下冲得最猛的勇士躺在了地上。

此人身披重甲,一把长柯斧舞得虎虎生风,至少四五名夏兵死于其手。

再一箭落下

营门是争夺的焦点。

长枪步槊捅来捅去,人死命往前挤,任凭枪刃捅在自己身上。

刀剑挥舞之下,双方都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损失人命夏军少一些,因为他们是防守方,梁军伤亡更大,他们面对着更困难的局面。

寇彦卿站在高台上,脸色平静。

仗打到这个份上,什么愤怒、焦急、懊恼、绝望都没了,就是平静。从昨天下午他放弃逃窜,扎营御敌开始,这一切就注定了,他已经有了跑不掉的觉悟。

留人断后没有用的,人家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或者派一小部分骑兵看守着主力大队继续围追堵截反复袭扰,你能断几次后?

而且,夏军袭扰的强度太高了。寇彦卿看得出来他们跑死跑废的战马数量,远远超过死伤的骑兵人数这完全就是不惜代价了。

如此行事根本不会让你跑掉。

可惜离伊阙关只有不到七里地了。安史之乱时伊阙驻兵五千,此时若有五千精兵,大举出关救援的话,他们是能回去的,至少能回去大半。

胡真的神色则远没有那么平静。

他一会看看西面天德军的营地,那边刚刚休整完毕,营内人头攒动,似乎已经开始集结,要出营作战了一会看看东面,似乎又有一支部队抵达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是贼将杨晟所部数千人一会又转头望向南面的群山和关塞,他不是没有遣使往汝、许、陈报信,但丁会、杨师厚又能抽出多少人来呢?最多数千罢了,而且什么时候到完全没个数。

这场仗,到现在打了还不到十天,你敢信?

“寇将军,大军出营厮杀贼骑往北边调动咱们或许可以”胡真试探道。

“住口!”寇彦卿怒目相向,斥道:“我受梁王大恩唯以死相报。若想逃,昨日便带人先走了。但你我若逃了,是什么后果?士无战心,军无斗志,只能任人宰割。”

“那寇将军意欲何为?”胡真急道。

“唯死而已。”寇彦卿道:“与贼战,若能破之,则贼人胆寒,不敢再追。若不能,死守营垒,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胡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想死,我不想死!

长直军右厢兵马使,好大的官!你知道这世间的富贵有多好么?伱当过节度使么?享用过最顶级的富贵温柔乡么?

才色艺俱佳的女子,身份高贵的妇人,像狗一样跪在你面前,争着来舔你出行前呼后拥,旌旗蔽野,一声号令,无有不从,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豪宅高楼,池苑猎场,积粟满仓,钱帛满库,你有过么?

你你你你他妈想死,别赖上我!

寇彦卿冷哼一声,直接下了高台,接过一杆陌刀,点了一千战兵,出营而去。

攻夏军营垒的部队久战不下,士气小泄,且战且退。

寇彦卿亲自领兵上前,力战断后。

两侧又有骑兵冲来,箭雨如下。只一小会,护卫在寇彦卿身侧的大盾上就像长了层白毛,望之触目惊心。

三千余人徐徐退了回去。

营内一片哀嚎,惨状遍地。刚才还忍着伤痛奋力拼杀的梁兵,这会精神松懈下来之后,有些人忍受不住,痛呼不已。

可战之兵,只剩五千了!

寇彦卿一脸伤感,都是他带了好些年的兵,如今都要葬身于此么?

西边又响起了喊杀声,那是休息好后的天德军,发起了一波进攻。

粗粗挖掘的壕沟作用有限,两千夏兵很快扑到了营前,又一场激战开始了。

寇彦卿安顿好伤兵,又提起刀上前,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奋战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天德军的进攻打退。

寅时初刻,在西边安顿完毕的天德军杨晟部也发起了进攻。

土团乡夫守营,两千余生力军分成三批,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长直军被动迎战,营内外杀声震天,数千人舍生忘死,如同杀父仇人一样欲置对手于死地。激战至天明,天德军支持不住,溃退而去。

阳光从东方升起,激战了一夜长直军满脸疲惫,几乎要脱力了。

但他们没法休息。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那是有大队骑兵在集结。

天雄军大营之内,鼓声激昂。

都虞候李璘亲率两千战兵,出营列阵。

“今日”他高举起手中的重剑。

“有死而已!”两千军士齐声高呼。

“哗啦啦”抽刀入鞘的声音此起彼伏,查完刀剑之后,又开始给步弓上弦,一切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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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璘大步上前。

“杀!”两千甲士齐齐跨出脚步。

梁军营地内如临大敌,疲惫到极点的军士互相鼓劲,奋起余勇,准备迎战。

厮杀了这么多年,大伙都清楚,夏贼这么疯狂地进攻,怕是很难挺过今日了。

气氛十分沉闷,他们仿佛理解了郓、兖、徐军士在被他们围攻时的内心感受。

攻营的夏军陡然加快了脚步,然后弓手上前,强劲的箭矢近距离射出,肆意收割着人命。

梁军这边的还击不是很有力,大部分人没有备用弓弦了,还能拉开的步弓并不多,弩也损坏大半。他们砸锅卖铁地凑出所有还能使用的弓弩,箭矢一蓬蓬飞出,正在前冲的夏兵如同秋天原野上的麦子,被农人一片片割倒。

没有人后退,杀红了眼的人是不可理喻的。

天雄军的步槊手咬着牙,一跃而上,与梁兵战作一团。

李璘重剑连斩,连杀三人。他的兜盔被梁人一斧擦过,已经不见踪影。那一斧若再低些,以勇武名冠天雄军的李都虞候已经壮烈战死了。

但他没事,不代表其他人也没事。

眼角余光之内,何檠负伤倒地,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之色。

一起随他斩得朱延寿单骑走免的勇士也大面积战死,有人至死还掐着梁兵的喉咙,而梁人则将刀剑捅在他身上,死死往里插,头脸胸口之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冲进来了!”李璘又斩一人,冷不防被人一枪捅中了大腿,摔跌而去。不过心中满是喜悦,越来越多的袍泽越过了车障和低矮的栅栏,不断往里冲杀。

还有人在将车障移开,不远处的骑兵已经开始列队,银光闪耀的具装甲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慢慢加速,顺着步兵打开的缺口,高速冲了进去。

这几乎就是致命一击!

激战正酣的梁兵猝不及防,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胡真手持一柄短剑,刺死了一名杀到他面前的天雄军士卒,然后且战且退,在一帮亲随的掩护下,移开了车障,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正在雪原上巡弋的骑兵见状,立刻围拢上来。

寇彦卿挥舞着陌刀,勇不可当。这场战斗下来,他已经斩杀五人,其中两人还是身背认旗的武学生队头。但身边的亲随越战越少,已是到了穷途末路。

东西两侧擂起了战鼓,天德军不顾伤亡巨大,又出动了。

“杀贼将!”一群天雄军将士杀了过来。

寇彦卿惨笑一声,舞起陌刀,斩断当面一人的头颅,义无反顾地对冲了上去。

“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高亢沙哑的声音杀入夏兵阵中,踟蹰前行七八步后,渐渐消失不闻。

“贼将死了!”

“寇彦卿死了!”

“胡真逃了!”

外围有人齐声高喊,传入已经乱了建制,陷入各自为战状态的梁兵耳中,几乎瓦解了他们最后一丝斗志。

“弃械跪地者免死!”

“夏王仁德,弃械跪地者免死!”

有骑兵绕着营地转圈,齐声呼喝。

“哗啦!”第一个长直军士扔了器械,垂头丧气地跪倒在地。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器械掷甲声此起彼伏。除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之外,大多数梁兵都弃械投降了。

有梁将带着最后两三百人聚在一起,长枪向外,如刺猬一般,拒不投降。

一瘸一拐的李璘踹翻了欲下令射箭的军官,带着数百重剑手,呐喊着冲了上去。

臧都保、牛礼骑在马上,远远看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阻止。

兵,没了还可以再练,但这种一定要面对面砍翻敌人的精气神,却练不出来嗯,下不为例好了。

蔡松阳、杨晟的军士冲了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开始收拢俘虏,打算押解回营。

“混蛋!”臧都保马鞭一指,道:“给我拦住。那些降兵是我的,蔡松阳好不要脸!”

降兵的准确数字他不知道,但粗粗看了一眼,估摸着三千还是有的。这等久经战阵的锐士,谁敢抢我跟他急!

“军使,抓到胡真了!”有斥候来报。

臧都保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嫌弃。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不该死的寇彦卿,却义无反顾地战死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何其之大。

更恶心的是,胡真多半死不了,还会安享富贵,夏王多半还要赏赐他宅邸、财货,给汴州将官看。

这世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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