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是不会让他掉到泥里的。
不会的。
他封承衍应该站在最高处,满身傲气不沾人间半分尘埃,那是她最开始认识的他、见到的他。
只是遇见她,他染的尘埃何曾少过。
只是遇见她,高高在上的他甘愿俯首称臣。
她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他,不想…
马车在行驶,还是那么平稳,封承衍即使压身上,也没有把重力放在小腹上。
他睡得很安静,似是累了很久很久…
司卿予慢慢挪身子起身坐着,让他靠在她的腿上。
也不知方才是不是被他撩拨所热,全身上下又热又软,司卿予揭开车窗的锦帘透了一下风。
乍凉的风从四面八方拂进来,吹散她无处安放的浮沉。
随行马车护送的是夙王府一众黑衣暗卫,见她揭开锦帘,付寻骑着马靠过来。
“皇后娘娘,您不休息?”
司卿予摇头,看着付寻,再想着身侧睡沉的男子,司卿予下了马车步行。
走在黑暗之中,所有暗卫便也都下马跟着她。
她有太多话问向付寻,一路行驶便慢了几分。
付寻能懂,牵着马匹跟在她身侧,“皇后娘娘,您问吧。”
司卿予垂眸走着,“他多久没有休息了?”
付寻捉马绳的手慢慢收紧,语气略低:“属下算不上来了,皇上到阙云宗的日子就不曾睡过,后厨与金麟殿两地跑,学不会也硬要学。”
司卿予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全隐藏于心,“他在昭启呢。”
付寻讷讷道:“皇后娘娘的金簪掉了,只因经了四个人的手才回到他手中,然后…”
司卿予轻笑一声,似在笑自己,“然后都被罚了?”
付寻默了默,低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抬头对她郑重说:“是皇宫上下无一例外,碰的没碰的,看的没看的全都被罚。”
无一例外…
然而,司卿予嘴里的‘都’是四个人,却忘了封承衍的性子,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司卿予踢了下地上的碎石子,淡淡道,“他向来挑剔爱占有,不喜欢任何人碰他的所有物。”
苍老的夜空,偶然掠过几只萤火之墓,飞过掠去…落在丛生的杂草上。
司卿予静静地看着那几只黑暗里的萤火,仿佛透过眼睛,能看见那些不为人知的深渊。
有人黑暗,有人光明。
有人带着光闯来,只为点亮你的黑暗。
付寻继续娓娓道来:“说来…在昭启的时候,皇上总是时不时都去有蓝楹树的地方,就看着又讨厌,一说要不要移去皇宫他就生气。”
说来,她以前还是相府嫡女的时候,喜欢绣有紫白相间蓝楹的锦裙。
司卿予没有回话。
-
两日两夜的赶程终是回到京城,北部城镇一事,被拦在朝堂之外封得死死的。
封承衍进宫暗中调用国库吩咐人继续押送去北部城镇。
得知司景在醉宵楼喝得烂醉如泥,司卿予去了醉宵楼。
司卿予手搭在收银台前轻敲着,盯着凤掌柜手中的算盘,“全记他帐上,让自己来还。”
凤三娘极为风情万千的“哎———”了声,事事顺着,从不反驳。
毫不犹豫把酒钱记在司景账上。
司卿予目光移向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冷了几分,“给他上酒窖家底,要最烈最烧喉让他疯个够才好…”
凤三娘还是笑着道:“好,就要最烈的。”
司卿予这才问向主事,“北部城镇的事是何人?”
凤三娘道:“是顾怜,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她了,但她藏得极隐,景公子他他…”
知道是顾怜,司卿予也没有那么意想不到,也没有任何怒意可言,自始自终冷然平静,长长的一声。
“哦———”
就是哦而已,堵住凤三娘接下来的话。
“嗯嗯。”凤三娘连忙放下算盘,端着温水递给司卿予,“喝水润润喉,主子想吃什么,三娘去下厨。”
当时,凤三娘收到自家主子怀了小龙种的消息,知道的那一刻,可以说她比封承衍还要欣喜若狂,那种感觉是不得了的上九霄,当日免了醉宵楼所有客人的酒水钱,还亲自掏腰包请所有客人大醉一场。
众人不知为何,只知道那日的凤掌柜眉眼不离笑,嘴不离‘老娘开心,你管?’
这时,司卿予拿过碳笔画画写写在账本上,嘴里念叨着:“麋鹿尾烧狍肉、煨鹿筋、斫鱼羹、燕窝八仙汤、烧赤贝、雪花虾卷、一壶狮峰龙井。”
路过的客人:“……”
这是人吃的吗,养得起?哦,那是当今皇后。
“草民拜见皇后———”
司卿予看也没看,随便来两个字:“免礼。”
一个时辰后,这些菜品便上了。
司卿予坐在司景对面。
司景还在疯狂饮酒,用迷迷糊糊的眼神眯着她,“小妹?”
司卿予没应声,接过小厮处理好的玉筷对好,慢条斯理地吃菜,低着头。
真就食不言,寝不语。
司景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了头,喃喃回忆口不遮拦道:“我都舍不得碰她,她竟然爬上北凉皇帝的床!”
“她就非要逼我选,逼我去选择。”
“那夜,我冒雨护送赈灾粮银去北部的小镇,途径膺川关,膺川关难民多安治难民之时,我看到一个身影同她相似的女子被暴徒欺负,我前去营救…以为是她却又不是她,她没有给我看到,我将粮银快速送去知府手中,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原路返回寻她,我…我总是一而再再二三为她做错事,次次在那一条道上翻跟头,却次次不悔改,为她负伤中箭,为她浴血杀敌,为她触逆律制,因她放弃守城主将的位置,她还想要我怎么样!”
司卿予不作声,慢慢夹了块虾卷送入唇齿之间,掌心微微托着,虾卷入口酥脆鲜美。
满身的平静宁和,仿佛所有喧嚣的一切隔绝开来。
司景继续倒酒,仰天涩涩的笑着,“七座城镇的百姓因我饿了整整数月,我有罪,属实罪该万死了…”
司景又是自责了半响,一边骂自己一边用酒灌喉穿肠。
期间,司卿予吃得挺撑的,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轻擦嘴角,这才开口,“你不怪她?”
司景醉醺醺的,打着酒嗝,“为何要怪她,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失误。”
什么为何要怪?
司卿予白净的脸,在阴霾里笑:“我他妈不是什么好人的…”
司卿予探手端起茶盏碰向司景手中的酒壶,极有力的清脆碰撞声响起———
“兄长不要恨我才好。”
她以茶代酒一饮而尽,茶杯陡然倒扣。
“我就喜欢怪她,可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