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被陆盛春迎进了御书房里,这边刚一进门便行跪拜之礼,站起身后道,
“陛下,长安城中的百姓纷纷在家中找到了神秘的书信,说是到京兆府尹便可寻到丢失的东西,更有甚者……”
“更有甚者什么?”皇帝沉声问道。
京兆府尹定了定神,怯怯道,
“更有甚者竟然在家中发现了匈奴的书信,笔记口吻皆同周大人家中搜出的书信一致。”
“……”
皇帝和刑筠不约而同的因京兆府尹的话而怔住。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啊?
刑筠面露难色,可心中却是大喜过望。
真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虽出其不意,但是却解释了周百彦家中的书信来源。
如此一来,他想保住周百彦就容易多了。
然而心中的喜悦之情却不能露出半分,一边偷偷的瞄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的脸色阴沉如水,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阴鸷的目光,沉重紧张的气氛之下一切已经是昭然若揭。
究竟是谁在坏他的好事!
此人这么做事有目的的,尤其是在这个当口,此举完美的解决了眼下周百彦被定罪的有力证据。
如此一来,这证据便再也靠不住了。
不仅如此,一旦周百彦的罪名被洗脱,那么刺客的供词就会有假,那么匈奴的罪名便也做不住了。
一个周百彦他可以放过,但是这是将苏衍调离长安最好的方式和借口。
皇帝心里恨得压根直痒痒,却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一旁的京兆府尹,道,
“你身为京兆府尹,彻查清楚这种事情不是你份内的职责吗?”
“陛下圣明,但臣以为……”京兆府尹看了一眼刑筠,后者有些猝不及防,隐隐有些担忧他想要说些什么,
“臣以为眼下长安城中的怪事皆同刺客一案相关,若是寻常的百姓都收到了匈奴人的书信,也就是说周大人定罪的证据不充分,臣请奏陛下彻查此案,扩大范围寻找包庇匈奴人的嫌犯!”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刑筠心里高兴着,京兆府尹的每句话都说进了刑筠的心坎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京兆府尹竟然会如此不惧天威。
这些话也是刑筠想要说的。
然而……
“砰!”的一声响动,刑筠和京兆府尹纷纷跪下,那坐在桌案后面的帝王威严难挡,只见人心生畏惧。
京兆府尹说出这话时,基本上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来时苏府的人找到了自己,让自己同陛下替周百彦开罪。
然而这话好说是好说,可最后终究是什么样的结果,京兆府尹也是忐忑不安的。
但总不至于要杀头吧!
惹毛了皇帝,自己顶多被贬谪,只要苏相还记得自己,有朝一日就能卷土重来,失而复得。
这样的利弊是极好权衡的,任谁都会像京兆府尹一般,宁愿的嘴皇帝,也不能拒绝了苏相。
这大燕朝的天,皇帝一手难遮,能够翻手为云的是苏家。
刑筠哪里知道京兆府尹心中如此多的弯转,一时之间竟对这个人有些改观。
以往一直觉得京兆府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今看来,倒是多了几分果敢。
皇帝自是也想到了这一点,震怒之后,狐疑的目光落在了京兆府尹的身上,
“朕以前倒是没看出来,爱卿还是一位仗义执言的能臣啊。”
这话明褒暗贬,夹杂着皇帝的不悦,而且已经是十分明显了。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不能让陛下的臣工蒙受了不白之冤,若是如此,难免令天下士子心寒。”
这话的语气可真是耳熟的紧啊。
基本不用去看了,皇帝已经猜到这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既然书信可以仿造,那刺客的话还有待商榷,刑爱卿。”
“臣在。”
刑筠忙答道,方才的哪一句可不表示皇帝没有怪罪京兆府尹,反倒是眼前的皇帝心情很不好。
这个当口刑筠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替周百彦说情的话他一句也不敢讲,对谢明依嘱咐自己的话牢记在心如果皇帝对一件事很不满意的时候,千万逆着他的想法行事,如若不然,恐怕会适得其反。
终归皇帝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着你彻查刺客的事情,究竟幕后的主使是谁,以及朝中的内应也要给朕查的清清楚楚。”
“臣遵旨。”刑筠拱手作揖行礼。
“令,朕命你到周百彦家中传旨,让九门提督府的人撤了吧。”
刑筠怔了怔,似有些惊诧的样子,随即恭维起来,“吾皇圣明!”
皇帝不是傻子,相反心里明镜的很。
有人在拆穿自己的戏法,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即便一个说了,一个没说,可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
想让自己放了周百彦。
既然如此,他可以放过周百彦,但是有些人还是要收拾的。
周百彦离宫时怀里带着两份圣旨,一份是给九门提督的,另一份则是给在家中将要启程远赴边疆的定北侯的。
怀揣着两份圣旨,刑筠刚一出宫门便催促着仆人速速前往定北侯府。
雨后初晴的日子总是比一如既往的艳阳天更令人喜爱的。
因为空气中带着雨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品了一口素月沏的花茶,唇齿留香,竟是比往日里那些什么雨前龙井还有铁观音什么的还要甘润几分。
“大人今天似乎看起来心情很好。”素月笑着道。
谢府的花园子是谢明依用了许多精力打理的,看着满院子的奇花异草,珍奇药草在春雨的滋润下生长的喜人顺利,到处都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满园春色,如何能不让人喜爱啊?”谢明依笑着道,目光落在素月的身上。
今日的素月,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的白皙,修长的脖颈,恰到好处的嫣红的面色显得几分柔美。
“你坐下,让你来同我一起喝杯茶,又不是让你侍候我。”
素月浅浅一笑,“好,多谢大人。”
谢明依摇了摇头,甚是无奈,“怎么没让你待在官场还养成了这柔顺的脾气,看着真是不舒服。”
素月低头掩唇轻笑,继而看着谢明依说道,
“你是看我不舒服,还是看你自己不舒服?”
这话倒是把她问住了,谢明依想了想,随即感叹道,
“可能都有吧。”
“周大人的事情有了转寰的余地,你也能松一口气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乱了那人的棋盘,他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话音刚落,湖中跃起一条红色的锦鲤,落进水里的瞬间溅起层层的水花。
谢明依听见了声音看过去,只看到那锦鲤将要入水的样子。
刚觉得有些遗憾,紧接着便又闻一记水声,那不远处的位置再一次跃起一条锦鲤。
一条,两条……争先恐后的鱼贯而出,生怕自己落在了后面此起彼伏的表演着雨后的节目。
“真没想到,在大人府上竟然能看到这鱼龙潜跃的景致,果真是天公庇佑之人。”
这声音……
原本看着锦鲤心情大好的谢明依在听到这声音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却是片刻便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陆总管,有失远迎,望勿要怪罪。”
谢明依起身迎了过去,身边的素月随之起身,立在一旁,朝着迎面走过来的陆盛春俯身一礼。
“素月姑娘快快请起,长安城里谁人不晓你可是谢大人心尖上的人,和老夫不必如此多的虚礼。”
此话一出,谢明依和素月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
陆盛春这话音儿,有些不对啊。
“大人抬举奴婢了,侍候主子尽心尽力是奴婢应该做的,怎可以此倨傲,失了礼数?”
柔柔糯糯的声音,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风情,听在耳内是极舒服的。
谢明依收回目光,邀着陆盛春落了座,这才道,
“总管大人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说话间素月已经为陆盛春倒了一杯花茶,茶香四溢,陆盛春忍不住拿起品了品,果真是唇齿留香的。
“这茶真是不错,谢大人好福气!”陆盛春赞叹道。
谢明依赔笑道,
“不过是家里的人闲来无事整出来的新鲜东西,在总管发热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您啊,可就别打趣她们了。”
话说到此,很明显是不希望陆盛春再把话题往素月身上引了。
陆盛春听得出,也明白谢明依的意思,他这两句话也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如今要说到正事上了,陆盛春些微的停顿了片刻,谢明依见势让素月先行离开。
见此,陆盛春似乎才放心一般的开了口轻声道,
“大人,您可坏了陛下的大事了!”
谢明依怔了怔,下一瞬脸色大变,甚至带着几分惊恐,
“怎么回事?还请总管大人讲与下官听才好!”
表面上如此,可谢明依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皇帝会拿自己如何。
如果真的想要查办自己,早就让刑筠带着圣旨到自己府上来了,又何必推到现在才让陆盛春来找自己。
陆盛春此来一定是有目的的,但是谢明依觉得应该不仅仅是替皇帝传话吧。
看着他这样子,似乎想要卖给自己一个人情啊。
心中有了盘算,脸上的表情却又填了几分错愕。
陆盛春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自以为得逞了,开始实施心中准备好的下一步,
“大人,实不相瞒,最近匈奴时时骚扰我大燕边疆,陛下有意对匈奴开战,却迟迟找不到缘由,借着刺客一事,陛下想要派定北侯去平定匈奴,却因为有人往长安城百姓家中存放匈奴人书信一事而不得不搁置计划,让定北侯听候调遣。”
什么借着刺客一事想要平定匈奴,平定匈奴是假,分明想将苏衍调离,想要借此机会肃清朝纲才是真。
“这……匈奴着实可恨,扰我大燕疆土国民不得安生!”谢明依附和道,似有捶胸顿足之意。
“大人,书信一事是您的手笔吧。”陆盛春冷不防的来了一句。
谢明依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仓皇和被人发现的窘迫,
“总管大人的话,下官……”
“大人,纸是包不住火的。”
陆盛春意有所指,表情严肃,似乎对谢明依到现在还不承认有些不满。
霎时间,谢明依脸色大变,心中却依旧平静如水,皇帝不会轻易动自己,陆盛春今日前来,一为替皇帝向自己讨要一个说法,二则向自己卖个人情,三皇帝要征伐匈奴,自己始终是要拿出个办法来的。
换而言之,苏衍必须走。
只要苏衍走,皇帝在这长安城里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御林军的手再长,伸不到漠北,再者强南军掌握在皇帝的手里,届时只要封锁好消息,一切都在皇帝的手掌之中。
想到这一层时谢明依就已经为皇帝的心思而惊叹。
原来这几年不是束手无策,而是忍辱负重。
这江山,最终落在谁的手上还未可知。
“总管大人救我!”
谢明依面容焦急,带着恐惧之色,陆盛春以为自己得逞,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谢大人莫急,谢大人有功于社稷,先帝在天之灵定是会保佑大人的。咱家倒是有一个办法。”
谢明依大喜,仿若在黑夜之中的人突然间看到了光明,
“大人快请讲!”
“谢大人不要心急,陛下只是想要一个与匈奴开战的理由,相信以大人的才智一定能够办成的。”
“……”谢明依看着陆盛春,惊愕着许久说不出话。
然而实际上,她一直在等着皇帝的这句话。
皇帝这句话不说,她如何将手里的荷包拿出来?
这些日子里她早已经将刺客的底细打听好了,是匈奴王庭的贵族,只不过母亲是汉人,自小也是在长安长大的,所以才会怎么看都像是中原的汉人。
送走了陆盛春,关上门,谢明依命马夫在四下里散播着自己跟焦急的消息,甚至坐立不安,而自己则溜到了荀九幽那里。
“你怎么来了?”
谢明依是走后门来的,荀九幽正在补妆,一时之间有些猝不及防,竟是被吓了一跳。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