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政衙门门口一位身穿粉色罗裙的女子被拦在门外,身后跟随的玄衣男子面色微冷,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长安来的贵人,这可是苏相亲自盖的相印,有谁胆敢阻拦?”
听着身后慕容宸的声音,谢明依心中一阵感慨,果然这些个人都有着暗藏的属性。
比起容羲来,慕容宸这股子目中无人的样子更像是朝廷的爪牙。
慕容宸拿出谢明依伪装的苏同鹤的字体,至于上面的印章自然是货真价实从苏府里借用来盖上的。
功劳嘛,当然是自己身后的慕容宸的。
看着慕容宸手里盖着苏相印章的信笺,门口的两个衙役顿时有些心生胆怯。
虽说天高皇帝远,但是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苏相大权在握,定北侯苏衍更是手握兵权,眼下苏家可谓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当然,这都是之前的朝廷格局,眼下已然是一番新的天地,而且是暗流涌动。
然而,长安那么远,扬州虽然富庶,却也是鞭长莫及。
拿着皇帝的印章不如苏相的。
“姑娘稍等,待小的前去通报一声。”
谢明依淡淡的瞥了一眼说话的衙役,并未开口,脸上的不满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般的倨傲,寻常人等怎敢在盐政衙门的门口如此放肆?
衙役心中一阵后怕,生怕真是什么贵人,自己方才的举动无异于得罪了他。
虽然是秉公行事,可难免的若是碰到心胸狭窄的人,以为自己驳了她的面子,这样的话可就是真的祸事了。
片刻不敢耽误的跑到了盐政大人休息的屋子外面禀报道,
“大人,外面有一男一女说是奉了长安苏相爷的令,还带了一封苏相的信笺。”
盐政大人姓贾,世代的扬州人,盐商之一的贾家便是这位盐政大人的本家。
“信笺在哪?”
话音刚落,这边衙役将手里的信笺递了上来,纤瘦的手指接过信笺,贾化打开看到里面苏同鹤的“亲笔”之后,从容的态度大变,看向那衙役道,
“那二人在哪里?”
“回老爷的话,那两位还在门外等候。”
衙役如实回禀,可见着自家老爷这个反应,心知自己方才真的差一点便得罪了贵人。
“快去,将二位请到内堂,我换身衣服就去相迎。”
“诺!”衙役领命离开,屋子里的贾化却是未急着去换衣服,而是看着手里的信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师爷却看出了端倪,
“大人可是在想来者一男一女会是何人?”
师爷跟随了贾化十几年了,二人之间早已经可以用无话不谈来形容,贾化当即如实相告,
“是啊,这信笺上的印章确实是相爷的,但是这信究竟是不是相爷的就未可知了。按理说相爷身边的人似乎没有女人,怎么会派一个女人到江南?
如果真的是相爷派来的,意欲何为呢?”
师爷略微寻思了一下,虽然刚才听衙役禀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开始思索,
“眼下定北侯带兵北上,按理说相爷应该不会故意扰乱捐输的事情,依小人之见,相爷是想要促成捐输的。”
定北侯对于苏同鹤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像定北侯这般优秀的子孙。
贾化想了想也非常同意师爷的观点,当即点头道,
“师爷说的有理,但是你可曾听说相爷身边的哪一位心腹是女子的?”
“那倒是不曾听说,但是若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未可知,当下相爷确实是需要小心的,毕竟那二位钦差正在来扬州的路上。早上运来客栈的人不是说了,那两位是从长安来调查酒行的?听他们二人的交谈,应该是朝廷的人,究竟是不是还有待商榷。”
贾化道,“就是啊。”说着又不禁懊恼起来,
“这好好的扬州城到底是哪里惹了这些大人物们的眼睛?偏偏要堵到扬州来?”
“大人莫要着急,先去探听一番,看看这二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左右是为了捐输银子而来,又不是大人出钱,大人不必慌张。”
贾化看了一眼师爷,蹙眉道,“话是这么说,可本官说到底也是要在这扬州继续待下去的。这其中还有本官的本家……难办啊。”
“大人不必忧心,大人急,有人比您更急,只要盐商们拖住了,北方的战事一起,陛下就不得不从国库里拨银子,如此一来扬州之围岂不是解了?”
师爷这么一说,贾化顿觉豁然开朗,当即道了两声“妙!妙!”
贾化被师爷点化,掐着时辰那二人估摸着已经到了内堂,贾化只是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便去内堂去迎接了。
谢明依坐在内堂的下首等着贾化,身后的慕容宸附在她耳边说道,
“贾化是盐商贾家的人,也是苏相的人,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拿着茶盏的手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
“我只有打算。”
身前的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慕容宸眼中含笑,眼底更是藏着一分宠溺。
不一会儿的功夫贾化走进门内,谢明依还没来得及抬头,已经听到那人的声音,
“二位上官贾某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
贾化一进门便朝着二人拱手作揖,谢明依抬起头时又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方才听衙役来报,却不知是位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这个反应虽然有些荒唐,倒是也是十分合理的。
谢明依站起身,倒是没有像方才在门口时一般的倨傲,然而那一举一动皆是从容高贵。
这风度这气质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的人。
未曾言语已然是最有力的说服。
谢明依俯身一礼,淡笑道,
“来时相爷还嘱咐了,说是扬州城的贾大人素来是个脾气好的,会多加照顾我们在扬州城的事情。”
明着是夸,暗地里却是在讽刺贾化这一番让她等的有些久了。
这话若是谢明依自己表明了身份到此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但是她打的是苏相的名号,这份倨傲却是不为过的。
一句话不动声色的点拨着贾化,表明了自己心中的不满。
贾化自是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钦差,单是这份气度便非常人,而且既是长安来的,又敢打着苏相的旗号,那便一定是非同寻常的贵人了,连忙赔笑道,
“方才怠慢姑娘了,下官给姑娘赔罪了。”
谢明依笑了笑,目的达到了,也不打算继续深究下去,
“贾大人主管一方盐政最是辛苦,本姑娘不过是替相爷来扬州传话的,倒是小女子打扰大人了。”
“不敢不敢。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姑娘能到此乃是下官的荣幸。”
贾化快要哭了,谢明依这才转了话题,
“方才大人不是问我姓什么?我姓荀,在家排行第九,外面的人称我一句九姑娘,大人如是称呼便可,此番我奉相爷的令到扬州一是为了提点尔等,长安的钦差快要到扬州了,此次是为了提点各位,将以前的东西抹的干净些。”
当下内堂中的人早已经被清了出去,贾化连连应是。
心中想着,一会儿定要去查一下这个荀九究竟是什么人。
“再一个。”谢明依说着停顿了一下,手里的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看向对面的贾化,
“贾大人,你可知此次捐输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侯爷带兵北上的军饷。”
谢明依点了点头,眸光却是骤然间变冷,“既然知道,那就要明白,侯爷此去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大燕的子民。相爷也不想为难贾大人,只要大人说服贾家出了该出的那一份便可,届时相爷自有奖赏。”
贾化闻言不由得一怔,随即道,
“敢问九姑娘,这可是侯爷的吩咐?”
“是啊。”谢明依道,
“难道你在怀疑本姑娘假传侯爷的话吗?贾化啊贾化,你可别忘了,你贾家今天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实不相瞒,你也是知道的,苏相对侯爷的爱护之情,连欺君罔上的谢明依都能高抬一手,那你就应该知道,有些人一手能翻云,一手能覆雨。”
“……”贾化心中一颤,这话已经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自己若是不做表示,恐怕不是荣华富贵的事情,连自己这颗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谢明依点到为止,说得这么露骨,也是不由得已的。
可是她怕自己的话要是说的轻了,咱们这位贾大人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啊。
见他还在犹豫,可脸上的颜色却已然是大变,谢明依瞧着也就差自己一句话了。
站起身,谢明依走近贾化身边说道,
“大人若是不相信我,大可以给长安的相爷去信一封,但是这一来一回就要好长的功夫。我是没什么的,可若是耽搁了北上的大军,这是你我都吃罪不起的事情。贾大人是聪明人,本姑娘就不必再多说了,告辞。”
说话间谢明依已然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慕容宸,悄然一笑,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让人看着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谢明依端坐在椅子上品着茶,屋子里茶香四溢,再配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隐隐的丝竹乐器之音,当真是惬意的。
这江南的山水就是同长安的不同,一花一草都比在长安显得秀气,显得精致柔美。
那人即便是简单的坐在那里,却依旧会让人觉得一种压力,或者说是她方才那一番话带给自己的压力。
几十万两银子和身家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但是眼下贾家若是先松了口,在众盐商之中的地位可就有些微妙了。
再大的生意,可若是其它三家有意挤兑,再想在盐业立足了就难了。
可若是有苏同鹤做后台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苏家这颗大树做后台,那其他三家就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此,贾化心一横,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说道,
“我贾家素来承蒙相爷关照,今日的荣华富贵皆是相爷所赠予,几十万两的银子没什么问题,只不过……现今这扬州盐业不只有我贾家,还有其它人。姑娘是聪明人,下官也跟姑娘交代一句实话,这几十万两银子我贾家可以赠予朝廷,却不能作为捐输,否则我贾家便再难于扬州之地立足了。”
一番话于情于理皆是无可挑剔的,尤其是要将几十万两银子赠予朝廷这句话更是堪称完美的化解了谢明依带给他的危机。
可谢明依怎么会让他如愿以偿呢?
自己提出扬州盐商捐输这个事情的时候,便有意将盐业整顿一下,若是不捐输,那自己此行的意义何在?
皇帝懂谢明依的意思,或者说是谢明依无意之中猜到了皇帝的心思,这递上来的机会皇帝怎么会放过?
而苏衍出征便是最好的由头。
一个苏同鹤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阻拦的理由。
若是三言两语便让这个贾化给自己打发了,那谢明依这个户部尚书也不用再继续干下去了。
不过这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自己还是要由衷的称赞一句的。
谢明依笑了笑道,“贾大人真是大手笔啊,既然如此最好不过了。不过这银子,本姑娘希望能够尽快的交到钦差大臣的手里。如此,对你我都有好处。”
闻言,贾化虽有些肉痛,但是他也知道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防不胜防。
贾化打了一辈子鹰,绝不会想到自己被鹰啄了眼。
钦差大人当天下午便到了扬州,直奔盐政衙门。
贾化亲自出门相迎,又将杭州盐业的人几乎都叫到了盐政衙门。
可一个下午下来,两位钦差只听到盐商们哭穷,却是毫无收获,可谓铩羽而归。
回到驿站里,容羲趁着其它人不注意的功夫悄悄溜走,跑到了运来客栈,找到了谢明依。
“大人,眼下那些人已经是放松警惕了。”
房间里的谢明依正同慕容宸下棋,听容羲这么一说,不由得嘴角轻挑,笑道,
“九郎,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慕容宸也不禁无奈苦笑,“我真是有些自讨苦吃了,竟忘记了手把手教你下棋的都是这天底下最会布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