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了两个月的战斗,终于在南疆大将军死亡的那一刻拉下了大幕。
从今天起,南疆将会写入大燕的版图。
这一夜,从长安而来的将士在欢庆过后,便三三两两的去休息了,而有的人甚至连屋子都没有回,直接睡在了草地上。
此时此刻,宋延不禁有些钦佩某人的先见之明,在草地上提前铺上了一层绢布。
江南湿气重,同干燥的北方疆土不一样的是,这里多有虫蚁出没。
而那人又特地让人将绢布在药水里投洗了一遍,现下,几乎在绢布周围半里之内,是没有任何虫蚁的。
“大人心细如发,宋延佩服。”
年轻的将军走到不远处坐在篝火旁的那人身旁,同她一般席地而坐。
“将军在疆场之上冲锋陷阵的勇猛,也是谢某人望尘莫及的。”谢明依笑着道。
“可大人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若是没有您这样的谋臣,宋延的这场仗,未必好打。”宋延道。
闻言谢明依不禁面露难色,“宋将军,你我二人一定要在这里互相吹捧吗?真的……很无聊啊。”
宋延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宰相竟是这般的直言直语的爽快,一时间倒是有些反应不及。
“宰相大人说的是。”半晌后,宋延笑道,四下里眸光微闪,眼见着人群之中却少了一个一个人,不由得问道,
“怎么没见三殿下?”
“小孩子玩了许久,已经睡下了。”谢明依一边说,一边烤着身旁的篝火。
八月份的天,南疆虽然湿气重,却也不至于要烤火才能祛湿。
这样的举动落在宋延的眼中,后者不禁疑惑了许久。
“大人看起来很怕冷。”宋延问道。
这两个月的相处之下,宋延也注意到了谢明依这个人的一些行为举止比较奇怪,然而最奇怪的还是要属在这样大热的天里烤火了。
“老毛病了,不妨事。明早就好了。”谢明依笑笑,一边抬眼看着对面的男子问道,
“这一次回去,你可就是举世瞩目的大功臣了,有没有想好向陛下讨要什么赏赐?官爵还是美人,亦或是黄金万两,宅地千亩?”
这就是宋延感觉到奇怪的另一个地方了。
这朝廷里的人,但凡他打过交道的,都是说一半,藏一半。
可眼前这位,却偏偏喜欢把最真实的东西放在你面前,即便你要说她几句扫兴,可却又要被不争的事实堵住嘴。
“宋延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做事,从不想图谋什么权利钱财。”宋延蹙眉道,说话的语气也不禁生硬了几分。
因为在他看来,谢明依这话太过于瞧不起自己了,或者说折辱。
然而,宋延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这边的谢明依非但没有半分的不满,甚至轻笑出声,目光落在篝火上,点点火光照映在她的眸子里,璀璨光华,
“听我一句劝,钱财名利,始终要选一样的,咱们这位皇帝可不喜欢那种什么都不要的清官。”谢明依淡淡道,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也是念在宋将军征战沙场,为国为民,所以才多几句嘴。毕竟宋大人的前车之鉴眼下就在长安城里。”
谢明依没有说是谁,可这事实已经很明确了。
苏衍,定北侯,可谓是长安城里风光一时的人物。可风光又能如何,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可……苏衍看上去并不是无欲无求啊,他,不已经是侯爵之位在身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宋将军打仗是把好手,可这官场上的文章还有的学呢。”谢明依弯了弯唇角,不再多言。
宋延猛然惊醒,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在官场上默默无名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自己了。
然而,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观察到的还是太少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当今的这位陛下呢?
不过……宋延还是决定试一试。
“多谢大人提醒,宋延谨记在心。”宋延道。
谢明依笑了笑,宋延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是一回事,而又会不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谢明依觉得,宋延应该会选择试一试,不试一次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此次回去,大人亦是功臣,不知陛下会如何奖赏大人?”宋延笑着问道。
而话里话外的音,却似有似无的好像在奉还方才谢明依的话。
谢明依抬眼看了一眼宋延,随即落眉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呢?但无论是什么奖赏,都是天恩,是无上的荣耀。”
宋延“……”
和这人聊天,总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你想一本正经的说话时,她偏偏说一些跑题的事情。
而当你打算说几句玩笑话时,她又正经起来,说起了官话。
无力,除了这样的词汇,宋延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了。
“不过……”四下里正安静时,那边的谢明依又开口了,
“我无论受什么封赏,不过是个文臣,又能如何?可你却不一样。”
谢明依定定的看着对面的宋延,非常认真严肃的表情让后者不禁一怔,却见其随后莞尔展颜一笑开来,
“你是武将,手握重兵,即便你真的无欲无求,也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然,信不信由你。但若是我今日的话救了你一命,可别忘了要还我这个人情啊。”
“人情?”宋延狐疑,不禁对此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自己的意图感到吃惊。
“是啊。”谢明依淡淡的笑着,不像是在朝廷上弄权的宰相,更像是一个居于深山之中的智者。
在她的身上,全然看不到野心或者说她在渴求什么。
“这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是乞丐讨百家饭的人,也是要舍弃脸面的。”
谢明依说的对,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一些,注定要失去一些。
这样的道理真的很简单,然而有些时候,大多数人都是认不清的。
总以为,可以平白无故的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十日后
长安城南
大军凯旋,从此江山的版图增加了不容忽视的一块。
皇帝大喜,亲自到南门相迎。
这一次,是真的皇帝亲迎。
谢明依骑在马上,一路的奔波已经让她觉得很疲惫了,可看着远处的那人,谢明依突然间觉得更加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样的胜利,是他期待的,也是他需要的。
因为只有胜利,才能让他真正的掌握好这兵权,保证再也不会落到苏衍的手里。
所以,这一次,皇帝是真的高兴,除了坐上这个龙椅以外,最高兴的一件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明依同宋延下马,齐齐参拜着。
不远处坐在马车里的三皇子亦同二人一起见过了这位父皇。
“快快请起,二位爱卿,你们可是我大燕的功臣!是我大燕千万百姓的功臣!”
皇帝一边说,一边在中间,左一个,右一个的扶起了地上的二人。
“谢陛下。”
“来人呐,宣旨!”皇帝的话音刚落,这边陆盛春已然站了出来,在一旁宣读着手里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平叛南疆一役,宋延功不可没,着加升为骠骑将军,赏黄金万两,赐宅院一所。谢明依,献计有功,加封二等功爵,赏玉如意一对。”
一旁的皇三子颖诚看着父亲对此二人的亲近,一时间不无羡慕之心。
他的父亲,还从来未曾对他如此笑过,是的,在三皇子的眼中,父皇更多的是严厉,即便是母亲的去世,他将自己带到身边,也依旧是严厉多一些的。
圣旨,在长安城中迅速的传递,而很快的便传到了谢府里。
本家的谢老爷子在听到这消息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是,那孩子还活着,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管家看着老爷子这样的举动,心中也是有数的。
“老爷,要不要老奴将三少爷请过来?”严管家问。
这个时候,或许是这位老爷子最想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了。
因为,担忧的心终于放下了,而且带回来的还是一个这么好的消息。
即便是严管家,这一路走来,内心都是雀跃的。
稳了,终于安稳了。
从此以后,她的位置才算真正的坐住了。
因为,她带给了皇帝一次他想要的胜利,也表示了自己足够的忠诚,更重要的是,皇帝对这份忠诚的嘉奖。
更重要的是,兵权在皇帝手中。
“……嗯,不必了,她定是要先回去见过她母亲的,明天吧,明天晚上再让她来,咱们庆祝一下。”谢老爷子说。
“可是老爷,明儿个皇上不是定好了要为二位大人办接风宴的吗?”
严管家说。
谢老爷子怔了怔,随即也想起来确有此事,面容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遗憾,随即妥协道,
“那就后天吧,后天晚上,让那一家子都过来,咱府里也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
严管家闻言,不禁一笑,
“诺,老奴这就去安排。”
“你笑什么?”谢老爷子问。
“老奴在笑,以前的老爷可是从来都不会妥协的人。”严管家说的是事实,谢老爷子自然是在发现这个问题后,随即也不由得无奈的摇头苦笑,
“都是让她逼的啊。不过,可能也真的是我老了吧。”
衰老,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的事情,正如没有人可以阻止太阳的东升西落一般。
另一边的谢府里,早在好几天前家里便收到了谢明依的书信,而今儿个一大早,那边刚接到谢明依回到长安的消息,这边谢明依的母亲便亲自下厨到厨房里做了几个菜,等着两个女儿的归来。
是啊,凤绾去接谢明依去了。
离南门最近的是浮生茶楼,然而此刻的凤绾却并未在浮生茶楼中等候,而是站在人群中,看着那骑在马上的人,慢慢的向自己走来。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果不其然,黑色的骏马在少女的面前停下,紧随着的是整支队伍的前行停止了。
马上的那人,一袭青衣,眉眼如画,重要的是温和宠溺的让不知情的人很容易沉迷其中。
“母亲让我在这里等你回家。”
凤绾笑着道,眼睛里满是喜悦的神色。
骄傲,以及毫不掩饰的喜悦,无忧无虑,这才应该是她谢明依的妹妹。
“来,上马。”那人向自己伸出手,然而那双手早已经不复当初的那般细嫩。
却是这双不及旁人一般细嫩的手掌,为她的家人撑起了一片天空。
凤绾纠结了一下,说道,“这……不好吧。”
说是不好,可眼中的狡黠却是一点都不掩饰的。
“来。”谢明依再次邀请着旁边的少女,两个人肖似的面孔很容易便被旁边的人注意到,纷纷有人得知,这少女是当今宰相的胞妹。
而看着这位马上的宰相,又怎能不让人艳羡这份宠溺呢?
所以,当凤绾翻身上马之际,一瞬间惊呼声四起,然而每个人眼中除了艳羡外再无其他。
“宋将军,谢某先行一步了。”这边谢明依同一旁的宋延打了个招呼,后者点了点头,同样回以一笑,
“大人路上小心。”
“宋将军也是。”
话音刚落,长街策马,一匹黑马骏驰如闪电,然而那马上的二人依旧是众人目光中的重点。
“那人是谁呀?”有人问。
“谢明依,大燕朝最年轻的女宰相。”有人热心肠的解答着。
“女的?那她身后的那个女子呢?”又有人问。
“那是她的胞妹,谢凤绾。”
“我的天,她不是应该随大军骑马夸街的吗?”有人惊呼出声,似乎难以置信。
“她确实是在夸街啊。”人群之中有个声音说。
是啊,即便如此,众人的目光也是随她而去,即便那人的身影消失良久,却久久不能回神。
见此,马上的宋延不禁摇头苦笑。
这样的情怀和恣意,长安城里,不,应该说是大燕朝中,怕是只有这位谢大人才会有了吧。
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惹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