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环境,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却依旧无法照亮这充斥着阴霾的牢笼。
“习惯?”披头散发一身脏污的男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那高高在上的贵人,倏的冷笑出声,
“大人是在同小人开玩笑吗?这种地方,谈何习惯?又或者说,在大人看来,像我等出身卑微的市井小民只配在这种地方度日?”
“大胆!”
身后的容璟欲出言斥责,被谢明依拦下。
这是何等滔天的怨气,谢明依漠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半眯着的眼眸闪烁着暗藏的危光,
“陈公似有诸多的怨气,不如说来听听,今日本官无事,正好一闻。”
“怨气谈不上,只不过是看透这世道罢了。大人们之间的争斗兵不血刃,可死的伤的不过是我们这等出身贫贱,毫无背景的普通人。
说起来在这大牢里也不错,不必时时虚与委蛇,奉承阿谀,提头为他人卖命。”
难以下咽的饭菜,冰凉的草席,甚至是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漫长岁月,这些都足以消磨一个正常人的意志和精神。
可同时,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人静下来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
“看来你在这里过的很好,并不是很想离开。”谢明依笑着,手里攥着一柄折扇,扇尾镶嵌着的白色的宝石坠着一条绿色的丝绦,尾端是刻着紫色小花的通透白玉。
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上下的两块白玉,便是将近五十两的白银,足够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了,可对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一件玩物。
陈飞冷冷的看着谢明依,一语戳穿了谢明依的伪装,
“大人是想要陈飞为你做什么?杀人还是放火?”
嘴角牵着的一抹嘲讽很明显的表露出了他拒绝的态度,谢明依混不在意的笑了笑,
“你不是说这是一场大人们的游戏吗?那你想不想决定大人们的命运?”
笃定的态度和那份自信,即便他早就以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坚定,可此时此刻却在动摇。
想吗?当然想。
对于此时的陈飞而言,没有什么比让报复那个人更加有吸引力,即便是以生命为代价。
谢明依看着陈飞,即便后者并未言语,却清楚的明白他的内心。
因为,这就是她曾经的内心写照啊。
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适当的理由,就可以让这个时候的人达成她想要的结果。
瞧瞧,这是多可怕的人。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小小的窗口,看着那高高的天,站起了身,手里的扇子也落到了右手里面,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又在门前驻足,
“我还有些事,你仔细思量着,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索性本侍郎有的是时间,可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陈公应该明白。”
青色的衣角渐行渐远,带着那微弱的光一步步离去,踏着地上的泥水,溅在了那柔软光滑的绸缎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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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慢走。”
到了牢房门口王睿等人并没有跟随出来,反倒是在谢明依出门后听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似是王睿的声音,
“几位兄弟都是往常与我交好的,亦是知道如今这刑部的形势的,别的我王睿不多说,只一句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各位要清楚明白。
自我王睿能护着各位兄弟的绝不会推辞,可这若是乱说了话咬了舌头,动了歪心思别怪兄弟无情。”
谢明依在外面听着难免停了下来,身后的容璟会意,待里面的声音歇了,这才在谢明依耳后小声道,
“公子,那陈飞该如何处置?”
谢明依想了想,没有急于回答容璟,走了几步后,竟是到了方才刑筠带自己到的竹林旁边,不自觉的停下步子,
“王睿明白的。容璟,你有没有听到琴声。”
“琴声?这可是刑部,许是刀枪剑戟的声音混杂了,公子昨夜歇的晚,一上午不曾歇过,眼下已到了正午,属下这便去厨房领今日的膳食。”
看着容璟离开,谢明依倒是犹豫了片刻,依旧忍不住的仔细聆听着。
风吹竹林竹叶的扑簌簌的声音,还有一些更为尖锐的,却怎么听也不像是那刀枪的刚硬之声,反倒是多了几分的柔音和韵律。
“欸,怎么没有声儿了?”陡然间,声音戛然而止,谢明依睁开眼睛有些狐疑的望向那竹林的深处。
她记得这个方位似乎没有人居住,因为刑部的特殊性,即便六部在建址时时互相比邻,但刑部建在了最边上。
这片竹林是特意为了隔开大牢和前面办公的地方,而另一侧则是紧挨着长安城的外围,再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想到这里谢明依心里陡然一惊,抬步将要离开,走了两步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眼前便多出了一个人。
谢明依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的人陌生的面孔,又并未着官服,便扬声呵斥道,
“大胆,什么人,竟敢擅闯刑部禁地!”
“呵呵~”不料那男人竟低头轻笑出声,颇为魅惑,鬓角的两缕发丝垂在耳畔,随着微风舞动。
可更吸引谢明依的是他那双赤足的脚,白皙而又美观,简直不似男子。
再看他怀揣着的古琴,谢明依明白了,方才并不是自己听错了,而真的是这人在弹琴。
可问题来了,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为一个从狼虎窝里爬出来的人,谢明依对危险有些绝对敏锐的嗅觉,可从这个人的身上,谢明依没有感觉到他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反而,有一种不入尘世一般的清尘脱俗。
“琴师九郎,见过谢侍郎。”
只微微低头颔首,算是见过,虽说这本是不合礼数的行为,可放在他的身上,却让人觉得再多一分便羞辱了眼前的这个人。
琴师?
谢明依愣了一下,她忽然间想起来一个月后是平宁公主的生辰,刑筠曾经在他人面前提起过,遍访天下,寻到了一位琴师。
可当别人深入问起时,却是一副难得的高深莫测,箴口不言的姿态。
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既然是刑尚书安排在这里的人,作为下属的谢明依自也不好多言,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从一旁走过。
被忽视的九郎却不由得一愣,要知道能这样心无旁骛,淡定自若的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他还从未遇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