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休骑着瘦马,霎时间就将全寺的人都惊醒,无数人从他身边奔走而过,不是慌张的跑向野外,就是赶紧跑过去救火。
他来到南仁寺佛堂附近,再次骑马驱巡,并口中大呼:“走水走水!”
“呔!”突地一声怒喝响起,一个光头从佛堂中一跃而出,出现在混乱中,他作狮子吼,大喝:“肃静!!!”
吼声如雷贯耳,余休距离他几十步远,依旧感觉脑袋嗡嗡的,他当即勒着马匹,紧盯过去。
此人正是南仁寺的大当家,络腮和尚。和尚衣衫不整,好似刚刚从卧室中走出来。
“不好啦!大当家!不好啦!”立刻有僧人惊慌的呼喊:“走水了!男室走水了!”
络腮和尚面色一凛,往男室方向看过去,当看见一片红光时,眼中也出现惊骇。他粗眉紧皱,立即咬牙喝到:“慌甚!所有的寺中子弟,都随我去救火!”
没有耽搁片刻时间,络腮和尚大喝数声,聚起一堆人,即刻就往男室方向奔过去,完全顾不上其他的事情。
皆因男室中香客众多,如果香客都烧死在这里,络腮和尚只能舍弃这片产业,往他处谋生,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救火救火!”
“大当家来了!”寺庙又是嘈杂一片,但寺中的僧人都有了主心骨,纷纷往男室奔过去。
余休勒马待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着眼前这一幕,没有出声。
一旦四周的人员减少,佛堂中无人存在,旁人便有潜入密室的机会。只是余休并不准备亲自进去。
一是因为进去有风险,二是因为他没有把握打开密室中的暗格。
佛堂密室中有机关,当余休以阴神之姿进入时,完全不用在意那些机关,但是当他用肉身走进去时,稍有不慎就会被困在里面。而且在密室中取丹药,似乎还需要特定的手法开锁,甚至可能还有其他的隐性条件。
如此没有把握的一步,还是交给另外一人来完成比较好。余休需要做的,只是等对方取出东西后,奔上前去迎接此人。
他凝聚目光,不断的环视四周,终于发现了一个畏缩的身影。
身影也待在某个角落里面,面上带着惊慌,还时不时跑来跑去,如同被吓住的普通僧人,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此人时不时地抬头看佛堂,颇为诡异。
此人正是黑脸和尚。余休看见他,悄悄往黑暗中退了数步,以免被对方发现。
其实黑脸和尚正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佛堂,压根就没有精力去警惕四周。
当络腮和尚奔往男室后,黑脸和尚还没有行动。余休静静等待,也没有着急。
不多时,一个身影忽地又从佛堂中走出来。
此人细皮嫩肉,手中正不断的整理身上白色僧袍,光头上大汗淋漓,好似刚刚洗过热水澡。
这和尚正是二当家,白脸和尚。
白脸和尚跑出来,也尖声叫到:“剩下的人,全都跟我去救火!”
“二当家!”其他人看见他,纷纷呼喊。很快,剩下的和尚也跟在白脸和尚身后,赶往男室救火。
一时间,佛堂四周不剩多少人。即便时而有人走到这里,也是急匆匆的跑过。
余休瞥向一旁的黑脸和尚,暗道对方机警。
此人若是心急,在白脸和尚还未出来时就进去,定会和白脸和尚撞上,生出变故。如果不走运,纵火的计划被白脸和尚察觉出来也有可能。
至于白脸和尚为什么没有和络腮和尚一起出来,有可能是两人刚刚正在密室中行苟且之事,不得不分批走出,也有可能是在封锁密室,防止发生意外。
白脸和尚走掉后,黑脸和尚终于忍不住了,他随便转头看了四周一眼,然后就急匆匆往佛堂中走去,丝毫没有发现余休。
即便他看见了余休,也不会察觉出不对劲,毕竟余休这几日只是在寺中,毫无出格的行为,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
等黑脸和尚走入佛堂中,余休突地将长剑解下,挎在腰间。
铮!他又一把抽出长剑,举起来,对应着远处红彤彤的火光。看着光洁剑身,余休眼中好似也有火焰窜起,在熊熊燃烧。
“每逢大事有静气。”凝视剑身片刻,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句。
余休垂下目光,将长剑收在腰侧,然后轻勒马匹,往黑暗中又退了几步,将自己身影掩藏得更深。
夜色彤彤,远处的大火烧起,好似晚霞再次袭来,于天空中掀起一阵阵迷人的绯红色。
余休嗅着鼻间缭绕的烟火气息,心中生出一种夏夜时才有的躁动感,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压抑着兴奋。
半刻钟后,佛堂上依旧诡异的寂静,丝毫没有要走出人的样子。余休耐心的等待,不断摩挲左手中依旧冰冷的尸符。
啪!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着土黄色普通僧衣的光头男子出现在台阶上,他胸口怀抱着包裹,正低头往阶下走来。
余休抬眼注视他,并未行动。很快,和尚走出下台阶,往南仁寺的大门走去。
和尚的脚步变得急促,开始小跑。余休也轻轻勒马匹,使得马儿踩起小碎步,遥遥的跟在黑脸和尚身后。
一前一后,两人走在南仁寺中,诸多惊慌的行人不断奔过,身后燎起赤红的火光。
大门终于出现在两人的眼中,黑脸和尚脚步再急,往门外奔去。
此时余休吸入一口烟火气,即刻打马。瘦马已经和他相熟,当即嘶鸣一声,狂奔而起。
他已经潜牙收爪隐忍数日,时机已到,何须再蝇营狗苟,直接上前宰了对方便是!
哒哒哒!百步的距离不断消失。
黑脸和尚看着身前大门,目中惊喜,就在他脸上要露出笑意时,身后炸响喝声:“和尚请留步!”
黑脸和尚听见喝声,心中微惊,但他脚步不乱,头也不回,依旧往门外奔去。
“和尚为何纵火!!”
噔!话声又响,让黑脸和尚心脏陡跳,他下意识的就抬头往身后看过去。
聿!只见有一匹马狂奔而来,目标正是他!
马上有一青衫骑士,身后红光扑地,好似晚霞,骑士手中捏着一柄长剑,目中杀机冰冷!
骑士正是余休。
“这”黑脸和尚看见长剑,瞳孔骤缩,他面色陡变,浑身血气上涌,想要躲开。可瞬息之间,奔马便撞了过来,余休挥动长剑,即刻往他斩去。
“不好!躲不过,只能硬抗!”和尚肝胆尽丧,不得已,突地伸出一臂,想要一臂换命。
余休骑在马上,看见这幕后只是冷笑,他心中念头一动,长剑上贴着的灰黑符箓瞬间燃烧,释放出阵阵黑气。
嗤!啊!一只手臂离体飞出,黑脸和尚惨叫,但是声音却被堵在了嗓子里面,根本就叫不出来。
他只来得及看自己的断臂,便发现一股黑气正缠绕在伤口上,让他的身子霎时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黑脸和尚想要运转体内的血气反抗,却发现浑身血气凝固,根本就控制不了,他感觉视线一阵漆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当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中时,有脚步声走至他的身边。
“咔”寒光一闪,轻轻的一声。
“多谢。”随即才有两个字说出,可是他已经听不见。
南仁寺中,余休借着奔马,直接从黑脸和尚的背后斩杀了对方。
对方致死都不知道余休为何会杀他,以及为何会知道是他在纵火。可惜的是,余休不会向任何人解释这件事,死人也不会。
斩杀和尚后,余休驻足在原地,耳中一片嘈杂。
诡异的是,他的眼中空无一人,只有瘦马。其他的人可能都跑去救火了,也有可能是看见了这一幕,被吓得不敢出来。
余休呼吸片刻,平复着胸中翻腾的情绪。
他忽地发现,原来纵马砍杀敌人、一合之间报冤仇,竟然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情。
细细思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斩杀活人。
在这之前,被余休灭杀的无眉道士属于阴神,破庙狐狸属于精怪,旅店僵尸属于死人,只有此地的黑脸和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余休静静思索片刻,环顾一下四周,泰然自若的提起黑脸和尚的断臂,并抓住他的脚踝,将尸体拖动。
走了数十步,余休来到寺庙中专门浇灌花草的一口小井处,将大小黑脸和尚扔了进去。
扔进去之后,他又将井口处垒放的石块全部推倒,推入井口中,堵住了井口。
此时寺庙外应该有人逗留,余休不好搬尸出去,将尸体留在原地又不妥,因此找个地方暂时把尸体藏住最好。
虽然将尸体扔入井中,日后必定会被人发现,但那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和余休无关。
且一旦和尚的尸体在水中浸泡过久,即便是他的父母再想将他辨认出来,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余休提着从黑脸和尚身上扒下的东西,稳步往瘦马走过去。扒下来的东西他略微检查了一下,檀木盒子和那本布包着的书籍都在其中。
提着东西,几十步间,余休还在回想着刚刚砍杀黑脸和尚的过程。毕竟是他第一次纵马砍人,心中觉得颇有些特别。
黑脸和尚此人作恶多端,为偷丹药不惜纵火烧寺,并且还是害死七叔的贼人,余休杀死此人,严格上说,竟然算是一件义事!
牵住瘦马,他不再多想,直接次骑了上去,继续往南仁寺外面走去。等奔出大门,余休环顾四周,发现外面果真滞留着众多人员,或是僧人,或是香客,男女老幼皆有。
他骑马走出来,只是引来了部分的目光。
寺庙外的大部分人都紧张的关注着庙中情况,但是他们又不敢走进寺庙中查看,生怕被远处的大火波及到了。
现场叽叽喳喳,人群议论不停。
余休看见这一幕,微眯眼睛。不再骑马,他下了马牵着绳,轻易的就混入了下山的人群中。
一直走完山路,来到大道上,他才翻身上马,在月光下小跑起来。
奔出许久后,淋着月光,吹着冷风,余休回望身后,发现山顶上的红光依旧,像霞光一般久久不坠。
他望着此景,心中略微生出几丝快意,有在夜空下长啸的冲动。不过余休并没有长啸,他抽出长剑,将剑身弹动。
剑身轻吟,余休也肆意的笑起来。
待收好长剑,他骑着瘦马,沿着道路狂奔而去,不再回头。
黑夜里,余休只是沿着大道直奔,并没有特意选择方向。等他奔出许久,忽然看见灯光,便慢慢靠过去。
走近之后,余休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回了旅店。
夜虽已深,但是旅店的大门半开,灯火明亮,窗口处还不断有人影闪过,应该是在闲谈。
不必多说,旅店中的这群人,应该就是被火光惊起的。
南仁此寺坐落在山头之上,一旦失火,火势稍大,方圆几十里都可以看见,宛如烽火一般。
余休看了一眼旅店,并没有靠过去借宿,反而催促马匹,让马儿迅速走过。
等走过旅店之后,他本想沿途找个破庙或者废屋暂住一夜,但是一连走了大半时辰,依旧没有看见能落脚的地方。
不得已间,余休继续往县城方向奔走,再走大半个时辰,他竟然直接走回了县城。
望着目中的几堵残破矮墙,余休心中失笑,索性直接勒马往义庄方向走去。等走进义庄,他心中舒了一口气,颇似回到了家中。
喂马清洗之后,余休并没有立即入睡,而是点燃一盏灯,将黑脸和尚的包裹提到桌上。
解开包裹,一个檀木盒子和一本用布包裹的书籍,顿时出现在他眼中。
余休掂量下盒子,先拿起那本书籍。他担心盒中有诈,准备待会儿用阴神窥视几遍后再开启。
拿开书籍上的绢布,余休发现里面并非一本书,而是两本,其中一本封皮上赫然提着武书两字,正是密室中和尚们提及的书册。
而另外一本,余休看过去,眼神变得略微古怪,
“这黑厮,竟然还有这般兴致”
此书封皮正上题着四个大字:欢喜笔记!
“道子夜行,逢大火不走。有断臂僧遗书,入火中不见。”道论:为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