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果然到了云清他们来时走过的河道，河边泊着一艘船，船头吊着一个灯笼，站着一个挎刀的人等候。

那伙人上船后，就扔下一路抗来的麻袋。与他们一阵交流后，望风的人回了船舱，接着，几个穿着粗布麻衣，身上绑了麻绳，嘴上堵了布团的妇女被推了出来。

一个强盗用刀一划拉，麻袋的口子就被划开，接着一个小身子歪歪斜斜地从麻袋里露了出来。

林崇岩感觉紧挨着身旁的云清身子一动，似乎要从树丛中飞身而起，他左臂立刻按上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他完全能料到云清的反应。麻袋里那个小小的人儿，是程灵均。

程灵均的头发散落，长长的乌发歪在一侧垂到腰身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脸，分明是张女儿家的脸。

船上的强盗头子用奇特的口音说了许多，又用手捏起昏迷中的程灵均的脸，在灯光下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强盗头子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旁边的手下一眼明了，开始指着程灵均向望风的人下发指令。

“他们是什么人？”云清远远地望见船上的一切，轻声询问身旁的林崇岩。

“不是中原人。”

“为什么突然到了这儿，还抓了这么多女子？”

“可能是零星地打家劫舍，路上顺便抓几个妇女享乐。”

云清情不自禁地用不可思议又愤恨的眼神看向林崇岩。

“不妙。”林崇岩目不斜视紧紧盯着树丛那边泊在河边的船，话语平静。

云清回脸，看到船头上一个强盗双手抓住程灵均的腰向上一举，将她的身子从麻袋里全部脱离出来。接着，强盗手一松，程灵均的身子软软地倒在甲板上，乌发散了一地披落铺展。

后面被绑的妇女们都开始抽泣起来，颤巍巍地想往后退缩，有些人退无可退，只能别过脸去不愿看接下来残酷的一幕。

“别轻举妄动。”林崇岩一把拽住云清的手。

云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船上的那群人：“可是他们意图不轨！”

就在这，就在案发地不远的地方，他们就要接着做恶事！

林崇岩的声音压得很沉，仍旧说得波澜不惊：“你我手无寸铁。”

强盗头子把程灵均的身子放正了正，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很快亵裤就从里面露出来。

林崇岩一言不发地望着，借着船头的灯光，头一回真正看清强盗头子腰间抖动的佩刀。刀柄的样式，刀口的形状，让他认出了这伙人的身份。

他眸底又是一紧，心里已有千回百转。来者不善，眼下他身上没带兵器，再怎么样也没法冲上去。

突然感到手背被紧紧握住，他别过脸，云清凑近他：“你瞧见船头上面吊着的灯笼了没？”

“嗯。”

“如果把它打下来，让他们黑夜里看不清，也许力量就少了一半。”

林崇岩皱眉：“那我们也看不清。”

“我记着他们现在的位置，等会先把那个头领放倒，把他的佩刀抢过来，剩下的只能靠运气。”

“靠运气。”林崇岩反倒嗤了一声。

他余光瞧见有亮光闪了一下，侧过脸看到云清的手伸进衣领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刀柄的样式，刀口的形状，和船上的那把如出一辙。

她从土地里捡起一块指头大小的石头，将那石头对准了船头的目标。

“你做什么？”林崇岩问。

“我记清了他们的方位。”云清说得很肯定。

林崇岩一双臂膀把她紧紧抱住，止住了她。

“在这给我呆着。”

程灵均的亵裤刚褪了一个边角，露出腰身的一边，船头的灯笼突然剧烈地摆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火花爆裂的声响传出，火苗燃尽最后一缕火光四散殆尽。

河岸突然暗了下去，黑暗在一瞬间笼罩。

“谁？”强盗头子倏地抽刀，却见四周暗影覆盖，再看不清景象，唯有呼呼拔刀的声音回响耳畔，那是他的同伙一齐在黑夜中拔出刀来防备。

刀身通体闪亮，在这黑暗中稍稍带来光明。

头子刚要再喊，忽然身旁一个黑影动了一下，随后同伴倒地声响起，却未闻刀柄落地之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那把理应落地的刀重新展现眼前，刀光之后蓦地闪现一张俊朗的脸庞，剑眉之下眼神深沉淡漠又极具威慑，誓要将这群歹人屠戮殆尽。

人很多，刀也很多，纷乱的刀光在染了血的黑夜里变幻亮影，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几个人冲上来，又有更多人冲上来，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他们只知道有个单枪匹马抢了刀的高大男子站在船头，若不是他死，就得是他们死。

……

林崇岩耳边的脚步声和刀尖呼啸声越来越纷乱，周遭的气流也愈发沉闷，似要立马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凭着东厂摸爬滚打学来的过人本事，也冲不破这渐渐收紧的围攻。

刀上敌人的血滑向刀尾，他的指上粘稠温热，伴随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意识也渐渐不受控制。

黑夜有数把银刀在眼前晃动，刀柄的样式、刀身的形状，让他有一刻恍然。又让他忆起十五岁那年的战乱，想来他早该死在誉王府里，和被丢下的一众奴仆婢女一起，被鞑靼的铁骑踩成肉泥。

谁成想老天要他活，像是派了天兵天将下凡救他，还让他又回了誉王身边，跟着这个仁慈主子从一而终，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战乱那天的彷徨、无助、感激，好像都渐行渐远再不出现脑中。

如今怎么又想起来了？

也可能今天大限将至也说不定。

呵。

他摇摇头驱散虚无缥缈的画面，眼前重现显出凶恶的景象。数束刀光袭来，让这压迫包围越收越紧。

林崇岩刚要举刀，只听身前一声猛烈的撞击身，他手中的刀蓦地向后形成一道冲击，紧接着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刀刃一路漫上他的手指。

面前那个持刀上前想把他撕碎的强盗突然被身后一人冲撞，一个踉跄稳稳撞上林崇岩的刀，被刀尖刺穿了整个身子。

紧接着一把匕首从黑幕中冲出来，横在另一个强盗脖子上，冲着最要害的地方凌厉一刀，让那鲜血瞬间淹没上对面的林崇岩。

匕首的样式和形状，林崇岩看得一清二楚，他也认得出来。

只是银色匕首一闪而过，林崇岩的视野立马被喷薄而出的刺眼殷红充盈得一点不剩，那道殷红似是漫天飞雪一般，快要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淹没了。他的眼里也都是红色，想要睁眼，睫毛上的浓稠的血滴也重重地压着眼睑，让他抬不起来。

林崇岩后退两步，垂着眼唤道：

“云清！”

耳边只有刀刃舞动的呼啸声。

……

程灵均的身子动了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到了一只匕首展露在眼前放在自己的头顶，去阻挡上面那柄狠狠劈下来的利刀。

利刀被匕首挑开，接着又是一把刀劈过来，又是另一把，好像有三四把，又有五六把，匕首的银光连同刀柄上镶嵌的暗红，一齐在程灵均半睁的眼前舞动。

她似乎听见一声轻微的呻吟，一个女子好像在她耳边喘着粗气安抚，语气轻柔：“别怕。”

她“嗯”了一声，安全感十足地又阖上眼，沉沉地睡过去。

再次昏迷之前，她的眼底多了一束红光，那盏头顶的灯笼被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