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寒光的剐皮刀刀身未抵近,杀气先至。
蜘蛛女已有防备,但她的反应终是又慢了一拍。
破皮。
入肉。
剐皮刀弯口轻易刺进她堪比精钢裹护的腹部。
一时间,屋中盘绕的万千丝线也随之滞顿,有少许泄劲飘落。
颅骨裂开的怪狗趁机将她甩下。
双目皆盲,剧痛刺激。
它越发暴戾,携狂莽声势当即前扑,三瓣裂口再度大张,就要咬下蛛首。
她强忍刀割之痛,遁去真身,重化人形,堪堪避过这枭首一击。
面容痛苦,她紧捂住腰后,青绿色随后转红的血液顺着修长手指滑下,滴落,溅入积水中。
一股黑气顺着脖子,缓缓袭上脸颊。
蜘蛛女再也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盘绕房顶的丝线瞬间失了力,纷纷现形飘落。
顶隙再度漏水。
那具高挂的棺材也随之坠落。
砰的一声。
棺盖滑落一边,本就不牢靠的棺身一侧长板折断,豁开一道大口子。
刘革匠双刀相刮,消去刀身血迹,却是又挂回腰间。
他伸手轻抚狗头,猛地用力,竟是将那张已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黑狗皮给扯了下来。
收进蓑衣里,他同时又掏出一张阴干的无毛新皮,丢在那怪狗背上。
苏归气喘如牛,双足僵劲难动。
刚刚赚得的些许胜势已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狱瞳刚刚才看见,那蜘蛛身上本就旧伤未愈,怪不得一直反应慢半拍,躲闪不及。
贪一时之勇,多半也是因此自忖无久战之力。
可话是这么说,他舔了舔嘴唇,目睹那张新皮在怪狗身上不断裹紧,与骨肉粘合,生出灰毛,连那双被刺瞎的赤眼竟也随之愈合。
现在可咋办啊?!
他已在脑海中把渡冥经翻了一遍又一遍,却丝毫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渡冥,渡冥!说好的渡人不渡己呢?”
苏归在心中暗骂,竭力思索求生的办法。
怪狗覆上新皮,却是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灰毛耗子,脑袋依旧吊诡,长长的鼠尾贴地横扫。
赤眼贪婪而怨毒地盯着他。
口水滴答。
刘革匠转身,解开蓑衣,连着斗笠随手丢在一边。
“苏小子。”
他单取下一把剐皮刀,缓缓迈步相近,灰毛耗子身形缩小变成了只真耗子,跟在后边。
“你是哪讨的灵丹妙药?这对瞎招子,竟能看见东西了。”
苏归使劲吞咽一下,悄悄后退一步,竭力露出笑容,道:
“刘老哥,我们这么多年的邻居,您放我一马成不?”
剐皮刀舞出一朵银花。
刘革匠脸上的皮变得更加松垮,眼睛透过被垂下的皮肉挤得极深的眼窝,小得像两粒豆子。
整张脸仿佛随时都将撕落,但堆满的褶子的嘴角,笑容依旧恶心而狰狞。
他手上的剐皮刀轻巧地撞了下腰间那把。
脆响,如环佩玎玲。
“吾命休矣!”
苏归暗自感叹,好生委屈。
甭管做什么生意,自己好歹成了个寡掌柜,如今才赚了不到三两银子!
命苦哇!
灰耗子已经蓄势欲扑。
苏归听着雨水自屋顶滴落的声音,瞟了眼不省人事的蜘蛛女,只觉得无望。
“等等!”
漏雨的滴答声突然让他想起一件事。
事由此起,当由此终!
苏归猛地转头,满怀期待的看向摔在地上的棺材。
刘革匠只道他是在耍小聪明,脚步加快。
但脚边的灰耗子却蓦然变得畏缩,抓挠地面,吱吱个不停,如临大敌。
刘革匠看着苏归的表情又是由阴转晴,暗叫不妙,立即望去。
雨,滴落在断裂的长板上。
破棺里黑黢黢的。
从中探出一只着覆乌钢精甲编鳞掌套的黑手,五指化爪,扣抓在长板顶上的边沿。
甲片泛幽光,雨水顺着滑落。
“孬皮!”
刘革匠惊悸吼道,身上瘪皮一紧,就要向门口遁去。
可惜,晚了。
一股漫天杀气瞬息间弥散在整个前堂屋内,连带着空气都为之凝滞,气机封锁。
恍惚里有百鬼啼哭,错落间闻千军威喝,万马齐鸣。
愈发浓烈!杀气丰盈满溢!
戮颈泣兮惊百里,冲杀奔腾兮彻九霄!
苏归扶墙倚立。
杀气,死意,凝如实质,压得他胸痛如遭锤击,双腿软无力。
但眼睛却像是遇了水的鱼,畅意至极,酥润无比。
阴气自双目灌入,遍流全身。
片刻后他竟觉得再不受阻碍,举手投足轻松自在。
“之前那么拉胯,原来是针对的系别不对。”
苏归惊喜的想到,抬头看去。
刘革匠跪倒在地,抖如筛糠,之前收紧的皮此刻又变得耷拉松垮,五官痛苦扭曲,如丧考妣。
那只丑耗子反而还要好些,低吼不止,赤眼乱转,似被逼急将要奋力一搏般,强逞凶恶。
趁他病要他命!
苏归瞟了一眼棺材,还是只有伸出的那只手,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上前,想要夺下那对剐皮刀,要了两个妖物的性命。
狱瞳突然鼓胀难耐,视力乍然增强到极限。
地上灰尘,千百水洼里泛起的细小涟漪,还有远处木料石板的每一处纹理,甚至是穿过无数雨线百步之外躲在窗棂下蚊虫的每一次振翅!
海量庞杂的信息涌上脑海。
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绞痛,如刀割,似剑劈!
再无法自控!
纤骨状的渡冥经自行展开,血帛金光大放!
阴冥气息盘桓此间,将整片区域彻底包裹。
声绝,息尽。
狱瞳寒光暴涨,遮掩在前的灰雾当即散去。
力量,一股无边的力量灌注到苏归身体的每一处,他甚至听到了体内气息奔涌的呼啸声。
有白骨自幽冥中伸出,利爪如囚笼般抓缚住两妖。
阴暗中回响起无数鬼魅阴邪的齐诵,跪拜祷词。
锁链拖行的沉重闷响,着魔般的哀恸尖嚎;烹煮声,油沸声;鞭击,斧斩。
阴曹冥狱。
苏归高坐在上,若临殿阎罗。
睥睨下视。
跪着两个蝼蚁大小,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畏缩颤抖,磕头如捣蒜的鄙贱孽畜。
念头。
只是一个憎恶的念头。
两者瞬即生机破碎,形神湮灭。
再无残留半点腌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