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说错话了?不应该啊!但是她怎么还不如刚刚高兴了?”
苏归听不见回应,内心疑惑道。
“七娘!七娘!你还在吗?”
“在。”
七娘刻意压低了声音,盖去异样的情绪。
“那啥,刚刚我要是有什么话得罪你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现在还是来聊聊正事。”
她一时嘴角抽搐,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受骗的感觉。
聊了一下。
苏归知道了附近并未死人,城中的戒严和搜查变得更严了,还有一个关于喜欢偷人皮的妖怪潜藏在城里的传闻。
以及,七娘不只是不太高兴,准确地说,她好像有些生气。
“啧,我感觉我说得挺好的呀,怎么就惹到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吃过早饭,苏归本想让七娘帮忙,从后院抬些木料进来,她却转眼没影了,也不答话。
他只能自己拖着病体,抬两步歇两步,喘得跟狗一样。
木料自然是放棚子里依旧干燥的。
做棺不能用湿木头。
水相阴,若是死人躺了进去,溺其魂魄,阻其转世之途,化作一方游魂水鬼,招来祸患,极损阴德。
这些行当规矩,都是他父亲在世时,一再念叨的,就是怕他冒失,惹出祸事。
常举一例,说的是南海边上,夏季多雨,有一崔姓棺材匠铺子里漏了水。
正巧村里有人走了,便找他买副棺材。
林木淋雨那是自然之理,但也有艳阳烤灼驱散水阴。木料便是遭了水,只需得阳光暴晒至少三日,再不济,用火烤干也是可行之举。
人家不买他打湿的棺材,那崔棺匠便引火烤木,却是一时心疼炭火钱,只烤得表面干了,便开始制棺。
那户新丧的家人把棺材一拿回去,遗体往里边一装,当晚就闹了事。
没有沾水的红烛愣是一根也点不着,香也是刚点燃就熄了。
家里的老一辈一看,坏了!
火熄难旺,此乃阴溺锁魂的恶相!
赶紧把人从棺材抬出来。
那棺盖一掀开,好嘛,拾捯得端端正正的遗体,此刻寿衣却湿透了,面容扭曲水痕犹挂,仿若淹毙一般。
这给一家人气得啊,连夜就抬着棺材要去找那姓崔的算账。
结果在半道上,河边,撞见一人穿着睡觉时的内衫,头埋在水里,手脚在背后乱甩,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钩住了脑袋,正竭力挣扎。
众人大惊,赶忙救人。
这扒拉上来一看,正是那崔棺匠!
他就剩下最后一口气,若是他们再晚来半刻,便得躺进自己的棺材里。
他爹老说这个,就是要让他记住,万不可违了规矩!
这些都是前人留下的经验教训。
苏归本来是不信的,但之前亲眼见到白庆之白将军在棺中遇水,便要爬出来的场景……
事实胜于雄辩。
不过故事里肯定夸张了,这人刚放进去一会,哪有这么快的!
当然做好的棺材,自有一定的防水性,但白将军那个,毕竟是口半成品,不可一并而论。
苏归凭着记忆里的手法,正要开始择料,刻线。
嗖的一声,有东西向他飞来。
偷袭?!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立马便要往旁边闪避,却是伤口吃痛,一下跌在地上。
哒,音极轻。
飞来的东西好像扎进了木料里。
“你的刀。”
声音冷漠。
“哎哟我去,你吓死我了!”
苏归捂着胸口直喘气,心有余悸地喊道,该是那把刺伤了肉奴眼睛的锉刀。
“就不能用温柔点方式吗?!还是!这木料是给你随便扎的吗?要是戳得不好,这板子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哼。”
七娘鼻中一哼,不理他。
“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真是的。”
他嘟哝道,摸着板子,还好,扎在边沿,没什么大碍。
接下来,便开始正式制棺。
尽管他现在知道,吞食的肉奴之血并未被自己真正吸收,但即便如此,血宝锤炼带来的身体掌控提升,让他轻松地做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快速。
其中最有用,便是刻线。
正常做工,应是弹墨绳,在板上弹出一条笔直的墨线,作为切割的基准。
但他自幼目盲,这种方法当然是不行的,就只能借着量器和垂线定角定向,然后划出一道刻痕,并要重复好几次,保证偏差尽量小,然后才依着刻线将板子裁开。
现在,身体掌控力增强,划出直线已很轻松,整体工作量减去不少。
往日他制一口棺的时间抵得上别人做三副,毛糙点的甚至是四副,如今这整体应该只要别人做两副的时间。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做得如此艰难,何不换个谋生的活计?
自幼目盲,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识字,便是那些摆摊算命的,又有几个是真瞎,有几个是先天失明的?
但凡用眼,要学问的活,他根本就做不了。
店小二请他?人一多声音杂了,客人站哪他都分不清,上菜就更难了。就算是刷碗,洗不洗得干净不说,光是洗得慢,万一没放好,就得摔碎,倒赔。
说书,乐师,那也得有领进门的师傅。
所以,做棺材已经是很好的活计了。
款式固定,手法固定,一定程度上还算是必需品,不愁没销路。做得慢点就慢点,毕竟人死的速度也有个限,并且在家就能完成制作和销售,就拉木料得跑一跑。
安全,稳定,问题只是不太受欢迎,属于大家平时都不太想见到的人。
但说实话,就寻常人家而言,能做这份活,苏归这样的已经算是相当有福了。
他正专心致志地做着,突然听到有着急的踏水声,向着铺子近了。
双手停下,七娘并没有发出警告,应该不是什么威胁。
很快,便听见外边传来拍门声,以及木板放得不稳,一受力便倒下的哐当声。
那拍门的人似乎也没想会这样,愣了一下。
看见里边正在做棺的苏归,来者立即喊道:
“苏掌柜!我来买副棺材!”
生意!
意味着有新丧,就有阴气,就有光明;还意味着有收入,就有钱,就有立身之本。
苏归立即有了兴致,赶忙道:
“是哪位街坊,快请进来!”
说完便站起,咳嗽着去接人。
人死。
卖棺。
凭吊哀悼也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操心。
只是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