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无言,苏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朝着柜子,双眼微眯。
大门外,又响起呼喝声,是一衙役。
原是那高壮衙役所托,他跟在两名修士离开后,记起了事情,特意嘱咐一人前来告知。
晔州城通行禁令,将于明日凌晨解禁。
他竟然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苏归心念微动,自这衙役口中,旁敲侧击打听了他的名字。
穆梧。
道谢,相辞,苏归回到内屋,将消息告诉七娘。
“此事终是告一段落。”
七娘轻叹一声,言道。
苏归不以为然,回道:
“你真这么想?我严重怀疑此时解禁不过是他们的权宜之计,胆敢截杀官兵,谋害朝廷要员,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若依你所言,该如何?”
“……出城一定是要出城的,毕竟之前说过外边有人订了货……七娘,说真的,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然需要一个正三品的将军亲自护送,还折了性命。”
七娘取出信笺,火漆完好,向他递去,道:
“我只送信,并未看过。”
苏归接过信,没有打开,思考着要不要遵照嘱托烧了去。
烧了一了百了,但要是不烧……好处不一定有,麻烦肯定不少。
这一对比,他还是决定照白将军所说,烧了,就此作罢。
打定主意,他略有些不甘,咂了咂嘴,正好瞧见那女鬼又开始打颤,形若惊骇之状。
苏归眉头皱起,讲桃木枝在手心里打了两下。。
怎么算渡呢?
……
夜深,该是入眠时。
苏归已经和七娘敲定计划,解禁后他先独自出城,佯装告知那位不存在的客人,棺材丢失,交易作罢。
运送尸体安排在第二次出城时。
“我得早点睡了,明天还得早起。”
苏归打了个哈欠,向七娘说道,那魂魄被他赶到了后院,眼不见心不烦。
七娘只是微哼一声,表示知道,她本是想说句什么,却突然收了声,转身护住他,姿态戒备,有四根钢矛般的虚影在她背后浮现。
“怎么了?!”
苏归疑惑道,但他也知道七娘不会无故如此,立即驱使狱瞳竭力向她身前窥察。
细察之下,他自那片空气中,竟感到了一丝熟悉的不舒服感。
生气!
修士的生机之气!
“小掌柜,你这也算得金屋藏娇。”
有人影一步踏出。
俊朗年轻的青衫修士,笑吟吟地自虚无中化露出身形。
他腰间,一轮灰蓝色圆盘泛起荧光,一根极细的灵气丝线自圆盘一处伸出,穿过墙壁,连向后院。
就像一条鱼线,连着挂饵的钩子。
苏归瞬即明悟。
以苍耳钓鱼,蠢鱼自是不会上当。
但他自己,却是托大,咬钩了。
怪不得这家伙会在两天前突然出现,怪不得牛家媳妇死得那样唐突,那样恰是时候。
苏归呼吸加速,后背发寒,如置冰窟。
问题是,这家伙知道多少?难道从中午之后发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等等!
他似乎是一人前来!
苏归立即左右回顾,惊惶道:
“谁?!是谁!谁在我家?!”
龚秋衍轻笑一声,盎然生机随之散开,护住他全身,也锁定了一瞎一妖。
他轻轻道:
“小掌柜,不必再装了。”
言毕,他看向梁上,裹着将军尸的丝茧像是枝上挂熟的果子,被一股无形之力摘了下来。
只扫了一眼,他似乎立即获知了里面的全部东西。
将丝茧收入储物袋中。
龚秋衍微一挑眉,不悦但温柔道:
“把东西交出来,我会让你们——死得有所价值。”
浓郁的生气,既可以加速伤口愈合,也可以促使原本健康的器官变得过于兴奋。
狱瞳难受如被烈焰烤灼,更难受的是,苏归只觉得胸腔里,心脏正逐渐超出控制地狂跳不已,仿佛下一刻,它就会像一颗被吹得过鼓的气球,砰然爆裂!
痛!
血脉鼓涨,巨大的压力仿若要撑爆柔韧的血管!
耳鸣!
听觉亦变得兴奋,砰砰心跳此刻却像是重锤砸鼓,狠狠凿在敏感脆弱的耳膜上。
他捂住左胸,五官扭曲,表情变得狰狞,一时失力,倒靠在七娘背上。
而七娘,尚未痊愈的两处伤口,在这样一股力量下催生下,再次迸裂,她同样脱力,连带着背后的苏归,一起跌倒在地上。
她身后的虚影,竟有逐渐化实的趋向,这股随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几乎就要逼得她化出原形。
龚秋衍嘴角勾起,满意看着在地上痛苦不已,哀嚎不止的两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串白色物件。
如倒悬玲珑塔的花簇,洁白、清雅,但是最上层的不少小花已经被摘去,只留下一截截末端枯黄的断口。
龚秋衍眼含笑意,轻轻嗅了嗅花香,陶醉得闭上了双眼。
随后他摘下两小朵。
就在他要将槐树花抛向地上两人时,散开的生机瞬间收起。
苏归猛地从痛苦中醒转,他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仍然残留的痛楚,抓起七娘,就要夺路而逃。
然后,他俩就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拽到了空中。
毕竟是师兄弟。
龚秋衍只控制住二人,并未再施以折磨。
因为他的注意全部集中到了身后。
苏归强耐疼痛,或许是狱瞳此前吸取太多阴气,在生气冲击下,视力还没完全消退。
他轻轻询问七娘,同时察觉到前堂的异常,细细聆听。
“呼……哈,你还好吗?”
七娘面容痛苦,答不出话来。
她的后腰,还有肋下,有鲜血渗出,打湿了她的黑衣。
哒、哒。
前堂传来金属扣合般的轻响。
这声音他从未听过安全一致的,但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龚秋衍如临大敌,双目大睁,嘴唇抿紧,却是连头都不敢回。
哒。
苏归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声音,这有几分像是前世衣服上的金属扣子,扣上的声音。
五柄翠绿色长剑在龚秋衍身后凭空浮现,剑尖对向房间门口。
嗒。
最清脆的一声,就在门外,马上就要进到里屋。
而此时,龚秋衍似乎终于克服恐惧,转过身子,面向即将现身的来者。
一直穿着行靴的脚先踏了进来,随后是皮革护腿,和挂着乌黑甲片的裙甲。
来人托着一副乌钢面甲。
他将面甲啪嗒一声扣合在掩在阴影下的脸上,完成了最后一块部件的穿戴。
龚秋衍见到来者装束,脸色又是难看几分,竟不自觉得后退小半步。
身着乌黑盔甲的甲士另一只手抬起,捏着一枚白色但已发黄的花瓣。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吞过戈壁上的沙子,含过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坚冰,嚼过草原无他可食的草根。
甲士言道:
“妖槐长冶的臭味。”
槐花掉落。
他一脚踩了上去,将其碾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