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荡开的雾气重新弥合成削弱视野的阻碍。
苏归伏身,耳朵贴近屋顶,眉头紧锁。
瓮声瓮气的,还带着极闷的轻响。
掘土声。
七娘已经站起,不安地向朦胧的四周环顾,神色戒备,全身绷紧,喝道:
“有东西来了!”
屋宅底下,爬满黑虫的尸体也明显躁动起来,它们开始用身体撞击墙面。
这种和了糯米浆与石块的夯实土房,开始颤动。
砖瓦簌簌。
但所幸也只限于此。
七娘捏着发肿的膝盖,向他喊道:
“我至多还能带着你远跳一次,现在该如何是好?!”
苏归牙关紧咬,并未回答,只思索对策。
地上那一帮子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又来一个,还藏在地下,怎么办?怎么办?!
或许是狱瞳饱尝阴气的酥润感,又或是因为过于紧张而升起的异样情绪,紧迫之时,他原本惶惶惊惧的心态却反而平静下来。
脑子飞速运转,迅疾梳理情况。
其余人的魂魄早已不知去向何处,但那一家七口作为原住民,魂魄却在自己到来前依旧残存。
当自己在幻境外驱使狱瞳,不小心勾出了他们,结果一被牵引离开幻境,他们就立即消解化为珠子。
而之后第二层幻境里遭遇更加诡异。
之前想明白的是,那七口人中的女儿,还有神智,并且能够支配深层幻境,甚至底下这帮丑玩意就是受她驱使。
但她必然不是造成梅子渡这般景象的幕后黑手,用活人魂魄炼珠哪有把自己也炼进去的,更何况深层幻境的景象……
等等!
这些思考实际只在极短时间内便已思忖清楚,他终于觉得抓住了重点!
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弄出一个生机幻境,将一群死去的人凭着自己的记忆复活在幻境中。
这就是一种保护!是一种掩饰!
那七口中最后的女儿,她在藏东西,就像把一片树叶藏进树林中——
她想把活人藏在的活人堆里!
“七娘!”
苏归激动地喊道:
“背我!”
她愣了一下,在他抓住桃木枝后,再用丝线将他负在背后,不过这一次缚得不死,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可以活动。
“准备好,先留个线头在这屋子上,等下我一指方向,就往那边冲!”
他喊道,七娘立即应声。
屋宅开始被撞得摇晃起来,而地下前来的掘土声愈发响亮,开始变得清晰且刺耳。
苏归双目大睁,竭力吸纳阴气,驱使狱瞳。
化作灰翳的灰雾减弱,狱瞳寒光大放。
他厉声大喝道:
“滚出来!”
应声从迷雾中跌出一只黑气缠身的魂魄,长发披散,跪倒在他面前。
正是那户的女儿。
见她果然躲在附近,苏归一脸怒容,再没半分和气,抓紧桃木枝就是狠狠一鞭打去,划出一道破空声。
“啊啊啊!”
那魂魄当即尖嚎,吃痛间想要挣扎爬起,她身上的黑气似乎都被抽得散去一分。
但面对全力驱使的狱瞳,她就像一只被指头摁住的蚂蚁,一切努力皆是徒劳。
底下那帮尸怪骤然撞得愈发猛烈,惹得七娘一颤连带着背上的苏归一抖。
但他却像是没注意,只是一鞭,又接着一鞭。
尸怪撞得越狠,他便抽得越狠,直打得手酸。
并无实体的魂魄却是被桃木枝打得皮开肉绽,黑气消退大半,但她自身也逐渐变得缥缈起来。
伴随着她的变化,底下撞击戛然而止。
苏归又抽了最后一鞭,喘着粗气收了手。
长时间的驱使狱瞳,不仅用去了海量阴气,还消耗极多体力。
“现在……呼……告诉我……哈,来的……是什么?!”
她跪着发出哼声,竟一时抬起头,黑气裹覆如戴面纱,怨毒答道:
“你害死了我全家!主人必会……啊——!”
哪轮的到她得意,苏归立即就抽了一记狠的。
来的确实是大怪。
“带我去之前的地方。”
他说道,同时佯装体力不支,狱瞳寒光立即敛起。
她失去压制,哪还肯乖乖呆着,眨眼间融入迷雾。
虽只是一瞬,但苏归终是看清了两三息内,她的动向。
“七娘,赶紧!往那边跑!”
他高喊道,用桃木枝指了七娘身前偏左的方向,正好与那魂魄潜藏后游移的方向相反。
七娘闻言,毫不犹豫,立即化出原形,向那边奔向而去,但八足之前过度用力,不能再跑得与那般快。
苏归将桃木枝别在丝线间隙,把两个装了许多东西的丝茧袋抱到胸前。
他一边感知阴气指明方向,一边从袋子里掏趁手的玩意。
尸怪很快便追上来。
迷雾中浮现出不断接近的朦胧黑影,伴随着奔行声,连那掘土声也一改变了方向。
蛛背上的苏归听声辩位,之前已经发现,而在此时得以验证的猜想:
这帮家伙全跑的直线。
想来也是,它们不需要闪躲,自然只用跑最短路径。
但反过来说,从听觉上感知到了它们的位置,那行径路线就立即被锁死了。
“嘿嘿,刚刚打老子是吧。”
苏归努着嘴自言道,用力把手里沉甸甸的物件朝着一个声音点掷出。
闷响,就像是石头使劲砸进了一滩烂泥里。
正中,那处声点也立即消失。
那丢出去的玩意自然不是银子,他特意看过了,是个秤砣。
他立即又掏出一个趁手的,一看又是一个秤砣……
捡漏也该尽量选贵的呀,她怎么就……算了,估计是行脚商或者货郎身上捡的,至少现在派上用场了。
苏归想着,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之前吞吃了肉奴精血,所带来的身体控制力和协调的提升,使得他在面对眼下连预判都不需要的投掷攻击中,愈发得心应手,几乎指哪打哪。
而此带来了三个极为重要的好处。
首先是敌人减员,其次是七娘负载减少,奔跑得更快了,最后就是那些继续追赶的尸怪,开始笨拙地变化身位,躲避攻击,它们的速度因此减缓了。
压力骤然一减。
好用的东西都丢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没什么杀伤力的布帛啥的,他干脆把这些东西一股脑都抛出去,引得追来的尸怪又有不少躲闪不及,削减了速度。
前面便是阴气最浓郁的那处,也就是之前深层幻境的所在地。
那些尸怪本身带着大量阴气,干扰他的判断,因此才需要勾出那魂魄指出个大概方向。
他不再管追来的怪物,驱使狱瞳搅弄迷雾。
雾气被翻涌的阴气强行涤荡出一大片清晰的区域。
苏归一眼便看见了那棵树,彻底死去,枯枝低垂的树。
树下有两个皮肉干瘪,形似骷髅的可怖的老者。
其中一个身形稍高大些,仰面朝天靠着树,黑气环绕在胸前,脏器漏了一地,显然已经死了。
另一个,长发束起,同样有黑气缠绕,但有那恶心小虫从尚且完好的衣装里爬进爬出,她看起来也该是个死人。
“七娘,往那边!”
苏归叫道,两人即刻向树下行进。
掘土声愈发近了,似乎是因为久追不及,声音变得狂躁起来。
就在两人要靠近时,长发的那个,脑袋突然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目,露出浑浊半腐的眼球。
尽管这张骇人的脸已做不出什么表情,但苏归还是感到了最为强烈和纯粹的感情。
怨毒,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