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归没有立即向门外应声。
两个人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表情,由七娘开门。
“二位小姐,此次前来,是来打听什么事的,总不见得通知吃饭的事,也需要劳烦你们吧?”
苏归端坐桌案前,一手持着青瓷茶杯,轻轻吹拂茶水溢出的热气,淡淡道。
此番高深作态,却是让丁家四妹讶异不已,贴着她三姐丁仪琳的耳朵,悄悄道:
“姐姐,他好像真有些本事。你让我不要出声,可他竟还是知道了,甚至知道我们是来问话的!”
她声音倒是细微,但这为贵客准备的屋子,毕竟是块清净地,耳边的悄悄话,全落进了苏归耳里。
哦,故意嘱咐妹妹不要发声,这位丁姑娘,不仅人好看,脑子也蛮好使的啊。
他想着,面上不露声色,只微笑道:
“二位,坐,喝茶。若是再晚些时候来,怕是该凉了。”
桌案上赫然还摆着三只茶杯,两杯斟满,一杯只有一半。
或者说那杯只剩下一半——
七娘明悟了他的意思,走近拿起那半杯茶,小口抿着,仿佛刚刚便是坐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候人。
这个被他特意营造出的小细节,既是自己对她两人到访已有先见的展露,也是对他与七娘之前在屋中做何事的表现。
丁仪琳听他说来者有二,倒不惊讶,但看到桌上的茶杯时,却终是面上一滞,心中疑虑未曾开口,已消去三分。
而她四妹,更是张大了嘴,双眼上下打量这位目盲的高人,生怕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打扰两位休息了。”
丁仪琳恭敬行了一礼,她四妹回过神来,忙跟着行礼。
苏归回以微笑,两姐妹入座。
“假道士抓到了吗?”
他像是并不好奇她们的来意,先发问,实则借助刚刚的余势,抢占谈话主导权。
丁仪琳粉颈扭动,摇头回道:
“并未抓回,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家中下人皆未发现哪怕一丝踪迹。”
“苏先生,苏先生!”
丁四妹一脸激动,接过话来:
“您这么厉害,一定知道他跑哪去了吧!娘说,当时就是您出手抓住的他。开始我还不信,你明明就是个瘦弱的瞎……目盲之人,现在晓燕是真信了!”
她自称晓燕,苏归想起来了,她全名叫丁仪晓燕。
有一事需得一提,丁仪晓燕并非丁员外正妻秦夫人所生。
不管是正房还是妾室的孩子,都会将正房称作娘,把妾室称作姨娘,即使有时后者才是自己的生母。
苏归差点被她的话呛到,这孩子也太冒失了,但他既然敢这样问,自然早想好了回答,应道:
“那假道士确实没什么真本事,但若是一丝踪迹都没找到,那不反而奇怪吗?”
他特意不说后面的,笑了笑,举杯小饮。
丁仪琳听出他话里有话,追问道:
“先生何意,还请细说。”
他放下喝尽的茶杯,向前推到桌案中心,指着杯子说道:
“若这杯子是柴房,茶水是道士。明明茶水不可能自己跳出杯子,可它却没了,为何?”
七娘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听他打哑谜,也跟着看向杯子,却是不解。
丁仪晓燕挠头说道:
“……因为先生你把它喝了啊。”
“咳!”
苏归这下是真被呛到了,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丁仪琳思绪纷繁,柳眉微皱,却像是骤然抓住要点,惊喜道:
“您是说外力!他不是靠自己逃走的,是有人帮他!”
“噢!原来是这样。”
丁仪晓燕惊叫道,双眼瞪住了杯子,只觉得这杯子大有玄机。
七娘像是在掩饰没想出来的尴尬,捏了捏眉心。
他轻轻点头,又伸手,在指尖沾上杯中残留的茶水,在桌上绕着杯子画出一道水线圆圈——
歪歪扭扭的,大概算是个圆吧,其实这与他目盲的身份倒是更契合了。
有刚刚的经历,三位姑娘自然不再对他的奇怪动作有质疑,已经在心中猜测这道圆圈意味着什么。
“若这个圈就是他逃走时留下的痕迹,但现在痕迹没了,有什么办法可以办到呢?”
“呃……”
丁仪晓燕死死盯着本就淡薄,即刻将彻底蒸发的水圈,说道:
“先生,它自己干了!”
苏归轻描淡写地回道:
“痕迹本就有重有轻。”
“晓燕,先生的意思是,若那假道士留下痕迹太少,找不到自然正常,但既然已知道凭他自己办不到如此程度……”
丁仪琳越想越激动,竟伸出如嫩葱般的纤指,从自己杯中沾了茶水,绕杯画圈。
又是一道水线圆圈。
但她却并不待它蒸干,而是拿出自己的绣花手帕,贴着桌面轻擦一圈。
痕迹自然消失。
她粉唇微启,正要直言所思结果,苏归却又指尖沾水,绕着杯子画出了一个更大的圆。
“先生的意思……小圈既不是自然消失,那当是有同伙不仅帮他逃走,还替他掩去了痕迹……可是这大圈是何意?”
苏归笑道:
“丁小姐冰雪聪明,明明已经想到了,却不敢说出口。这大圈,便是丁家府邸。”
其余二女还朦胧似懂,丁仪琳俏脸一沉,摇头,仿佛依旧不相信他说的。
“姐姐,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丁仪晓燕看着她,困惑道。
后者扭头看向自己妹妹,,一字一字道:
“助他逃走的,是我们丁家的人。”
“什么?!这,这不可能!”
丁仪晓燕目瞪口呆,猛地摇头,绝不相信这个消息,怀疑目盲高人之际,却又看见了桌上的茶杯。
可一切又都摆在她面前,没有刻意引诱,只是茶杯做比,一路推敲回去,如同经过再现,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眼见姐妹俩心中犹疑不定,七娘听见内鬼的消息,也是细眉蹙起,瞧向自己的目光显露疑惑,苏归开口道:
“我原本亦是不信,但——那几盘梅子。”
一听这话,七娘咽了下口水,丁仪晓燕表情变得困惑,只有丁仪琳,双目一亮,随后面色变得肃穆,站起来焦急道:
“晓燕,快与我一同去告诉娘亲!苏先生,阿花姑娘,叨扰了,事情紧急,还望两位莫怪我姐妹失礼!”
说罢,她立即行了一礼,抓住妹妹的手,直向门外而去。
“诶诶!姐姐!什么事要这么急告诉娘啊!梅子又是什么比方,意为何物?你慢点嘛!”
她们唤了随行的婢女,快步离去。
七娘关上门,坐到苏归对面,也是之前丁仪琳的位置,只盯着他的眼睛,也不说话。
他手肘搁在桌上,撑住下巴,与她对视,说道: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忽然提那梅子作甚?有何用意?”
“哎——”
苏归笑着,不回话,又给自己添上一杯茶。诶,知道但就是不说,就是玩儿~
七娘也笑了,却带着些许寒意,柔声道:
“不说也好,今夜我突然想睡床了,这梁上就归你睡。”
他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还想反驳,只听她立刻又说道:
“别担心,我吊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