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外。
角落里,一名鬼部差役脱去皂青色差服,换上四品宦官的绯色圆领窄袖蟒袍,信步入宫。
沿途宦官见他,忙不迭打躬作揖:
“魏公公!”
魏献只是微微点头,直奔内侍省,来到李连世的书房:
“魏某拜见李公公!”
李连世正在批阅文书,随口问道:
“查得怎么样?”
魏献顿了顿,答道:
“陛下圣明,公公英明,一眼就看出,那个鬼墓匠果然暗藏乾坤。”
李连世眉毛一挑,手上的狼毫笔不停:“高天怎么了?”
“那厮有修为,而且不低。”
李连世的笔顿住了,微微抬起双眼,眼神凌厉如豺狼一般,似要咬穿属下的内心。
魏献心头一紧,立刻低下头去,不觉已满头大汗。
“玄学馆和红花会都没测出他的内力,你毫无修为,却看出来了?”李连世声调微扬。
魏献思索再三,深吸一口气,答道:
“望气术终有局限,但眼见为实。”
于是,便将高天灭杀日月教余孽之事说了一遍。
从头听到尾,李连世不由得站了起来:
“魏献,你可知自己所说的,意味着什么吗?鬼部、红花会和玄学馆,都被高天瞒过了?难道他的敛息术已经达到了如此恐怖的境地?”
“魏某亲眼所见,不敢妄言!”魏献低头道。
李连世闭口不言,眉头紧锁。
魏献乃是雁翎刀四大提督之一,身手极为矫健,却完全不会功法。正因为此,反而可以跟踪各大要人而不被发现气息。
毕竟连气息都没有,怎么被发现?
雁翎刀,由阉人组成的地下刺客组织,由内侍省监、大内总管李连世代领督主,手下四大提督,是庆景帝对抗太后红花会的利器。
但与行事高调的红花会不同,雁翎刀完全在暗中活动,成员在宫中都有其他职务,知之者甚少。
雁翎刀的实力,李连世了然于胸,不至于连一个鬼墓匠都没法跟踪。
也就是说......
“咱家知道了。”李连世轻轻挥手。
魏献退下。
待他走远,李连世一刻也不敢耽搁,第一时间赶往甘露殿:
“陛下!”
............
甘露殿内,庆景帝依然跌跏坐于竹帘后,隔着帘子对戚光和郭襄做训示。
因为太后专权,庆景帝更多在甘露殿单独接见众臣,避过太后耳目。
训示了一半,皇帝冷不丁说:
“话说回来,高天最近在做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戚光和郭襄听得直发愣,连随侍左右的太监们都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陛下现在正是与太后殿下争权的关键时刻,每天日理万机,脑子根本容不下其他无关的杂事!
昨日陛下的亲皇叔,景亲王登门拜访,陛下扭头就把太监的通报忘了,愣是让年迈的景亲王在殿外干等了一个多时辰!
陛下如此思绪万千,怎么会突然惦记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
高天究竟是谁,何方神圣,竟引来陛下这般关注?
“回陛下,臣按高天自己的意志,依然让他担任原职。”
郭襄妥帖地回答,心里七上八下:
那小子没惹什么祸吧?
皇帝略一迟疑,波澜不惊的声音里略带揶揄的笑意:
“你们鬼部真是人才济济啊。”
两官出了宫,戚光立马一拍郭襄的脑袋:
“你啊,糊涂!”
郭襄一头雾水:“下官怎么了?”
戚光的气头上来了:
“陛下这么忙都还惦记着高天,你却把他丢在老地方刻墓碑,随时有可能嗝屁!
你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郭襄一脸冤枉:
“可那是他自己......”
“别怎么自己不自己的了,反正你给我把他好好供着!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全鬼部都得掉层皮!”戚光急得跳脚。
“行,那下官在去招募新的鬼墓匠吧。”
郭襄可算是明白了,咕嘟咕嘟喝着闷茶。
他猛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差点把新茶壶又摔了:
“糟糕!老钱这几天来凶陵了,他好像杀了一只千年的妖鬼......”
“还愣着干啥,赶紧回去啊!”戚光发出呐喊。
............
自从上山采翡翠那天,一晃数日过去。
钱有财也深切体会了一把修仙的快乐,在付出两泡黑眼圈的代价后,总算交出了死于八尾妖狐之手的统计报告,名单足有厚厚一摞。
本着宁可错记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精神,鬼部把民间传说、道听途说、还有别家妖怪害死的性命,全记到了妖狐头上。
毕竟算多了不要紧,算少了可是要粗大事的。
高天只是觉得好笑又无奈,心说正主还没死呢,就急急替人盖棺定论了。
但他也不好戳破,否则里通妖鬼、知情不报的大帽子扣下来,被盖棺定论的就是自己。
他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把墓碑刻好,因为没有布灵布灵的特效,还得自己描上金粉。
因为心里有底,他刻碑丝毫没有其他鬼墓匠瞻前怕后、拖泥带水的习气,字迹大方,手脚利索。
钱有财在暗中观察,甚是满意。
加之高天平定水鬼之祸、拱卫京城有功,却低调谦恭,不但工作毫无怨言,还主动揽过其他鬼墓匠的活,替人挡业。
属实有才有德,埋没在这荒郊野坟,替老郭做炮灰,实在可惜。
钱有财的爱才之心油然而生。
要不,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录事参军吧?
妖狐的葬礼定在正午午时,妖狐走得很安详,没有诈尸,也没有天生异象,连开棺验尸都免了,大家急急忙忙就把棺材刨坑埋了。
葬礼之后,钱有财像丢了魂似的,怅然若失,万分悲怆,化身祥林嫂逢人便唠叨:
“老朽的钱呢?缝在裤兜里,那么大的两锭银子呢?”
不论如何,八尾妖狐的葬礼完美收官。
钱有财正在哀叹,天上传来郭襄心急火燎的喊声:
“停!快停下!”
钱有财心情正不爽着呢,没好气地说:
“妖怪已经入土了,你要不自己挖出来?”
郭襄没空和老搭档斗嘴,急吼吼地问:“墓碑谁刻的?”
“当然是高天啊。”钱有财说得理直气壮,临了还补了句:
“老哥你可真会用人,把挺有才一小伙子当耗材用。如果你不看重他,匀给我当个录事参军呗。”
又被戳到伤心处,郭襄立时破口大骂:
“放屁!高天是我的座上宾,你怎么让他刻墓碑?谁让你干的!”
钱有财毫不示弱:
“你自己不知道珍惜,现在当个宝贝了?他这个主簿我要定了!”
“老财迷!你当初打碎了掌门的清心玉如意,差点被逐出太极门,是我给你求的情,现在贪到我头上了?”
“秃子!你当初天天逛凤香楼,逛到肾虚头秃,天天喝茶补肾,按太极门戒律早该开除上百次了,是老朽替你打的掩护!你现在却翻脸不认人?”
为了争夺一个鬼墓匠,两位四品的侍郎越骂越起劲,互相揭老底,从人身攻击慢慢上升到问候全家。
到最后,他俩索性双双腾空而起,在空中大战三百回合。
一时真气浩荡,疾风劲吹,方圆数里的草木尽皆倒伏,甚至连凶陵的漫天阴气也被暂时压制!
地面的鬼部差役们仰着头看神仙打架,疯狂八卦起来。
“郭侍郎和钱侍郎,以前就认识?”
“他俩曾是太极门师兄弟,后来下山考取功名,一起进了鬼部。”
“高天到底是谁,部里没听过这号人物啊,居然能让两位四品的大官为他大打出手?”
“听说是个鬼墓匠?这么大排面?”
“他可是平定了水鬼之祸,给八尾妖狐刻墓还能全身而退的奇人啊!听说因为他拱卫京城有功,皇帝赏了他一个大大的金元宝!”
............
“外面好热闹啊。”
主角高天在屋里叮叮刻着墓碑,嘴里嚼着黄豆。
鸢花打了个哈欠:
“那俩老男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这时,门响了。
一开门,是那张熟悉的狗皮膏药脸。
“哟,苟旦哥!和郭侍郎从京城回来了?”高天客套道。
苟旦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慢慢说道,还是那个标志性的公鸭嗓:
“今天来了个新的鬼墓匠,顶老何的位子。”
“是吗?好好好。”
高天满口应承,心里纳闷:
来就来呗,干嘛专门和我说?我又不是领导......
苟旦好像看穿了他的疑问,说:
“新人的身份有点特殊。她说她是你的......”
“哥哥!”
苟旦背后,是一个清纯又欲望、调皮又成熟的声音。
很耳熟,好像前几天刚听过......
高天的头皮瞬间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