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鸢花没来,沐雪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设下结界,不知在忙什么。
高天难得一天空闲,正坐在凉板凳上调整体内的真气涌动,隐约闻见淡淡的熏香。
他下意识地回头,才想起来香炉已经被泡烂了。
是谁在焚香?
他心里有了猜测,循着气息,一路来到凶陵门口。
那尊泥塑佛像手持琵琶,静静地躺在地上,雕刻的是四大天王之一的东方持国天王,意味慈悲为怀,护国安民。
泥菩萨常年浸泡在香烛之中,纹理浸透了气息,现在还在微微向外散发些许香烛味。
这种佛像在废弃的寺庙到处都是,看上去平平无奇。
若不是这佛像被各种铁链和道家阵法牢牢封印,高天根本懒得看它一眼。
苟旦正好当班看守,阴阳怪气地跟他打招呼:
“多新鲜呐,蘑菇从烂木头里钻出来晒太阳了?”
高天下意识地挠挠手上的伤口,也用相同的语调回敬:
“你们也挺新鲜,怎么抓了一个雕塑回来,还摆这么大阵势守着?怎么不再拉个秃驴守着?”
差役们和高天混熟了,他又是两位侍郎争夺的红人,所以对他的玩笑也不生气,煞有介事地咋呼:
“嘿,你们鬼墓匠果然都是榆木疙瘩,这都看不出来?这泥菩萨凶险得很,阴气呼呼的,一不留神就把你吃了。”
高天听得直乐呵,心说还是你们厉害,能用耳机听出水电火电风电区别的,一定也是你们这种人。
“此等凶险的阴物,干了啥坏事儿?”他假装害怕地问。
苟旦压低了嗓子:
“洛河东的高家岗,你知道不?”
高天点点头。
知道,那地方就是高天的老家,离凶陵不远。二十年前,郭襄就是在那儿掏了二两银子把他买来的。
“那地方没了!”苟旦神秘兮兮地说。
高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了......就是没了呗,不见了,消失了。”苟旦有些词穷。
高天更疑惑了:“消失了?那么大一个高家岗?”
高家岗正好位于京城和凶陵之间的交通要道,是个好几百户的大村子,附近村落赶集都上高家岗,连凶陵的日常用度,也都是从高家岗来的。
这么大一个地方,还在大洛皇权与鬼部的眼皮子底下,说没就没了?
另一个差役觉得苟旦的嘴巴实在捉急,接过话茬:
“最近几日,凶陵的米面菜蔬供应,高家岗都没送来。因为钱侍郎正忙着查妖狐的案子,所以也没当回事。
前天晚上,我们陪同郭侍郎,一起从京城往凶陵赶,正要在高家岗投宿,结果啊,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那差役也压低了声音,卖起了关子。
高天忍不住翻白眼,强烈觉得这些差役呆在鬼部实在屈才,应该买把折扇,就天桥底下这么一杵。
“要不,我直接问郭侍郎?”他假意要走。
“诶不用不用!郭侍郎日理万机,这种小事,犯不着麻烦他!”那差役赶紧把唯一的听众拉回来,继续神神叨叨地摆起了龙门阵:
“咱到高家岗那地儿一看,喝,黑灯瞎火,房子都没了,差点没找着。”
“是不是走错路了?”高天问。
“不可能,高家岗就在官道第一个岔口,我们来来回回多少趟了,闭着眼也不会走错。”那差役咽了口水:
“后来打着火把才发现,高家岗的所有屋子,连一个茅厕都没剩下,全被夷为了平地!”
“那人呢?”高天感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差役瞥了他一眼:“连条狗都不剩,你说人还能怎么样?和老葛一样,都被压死了呗。”
“会不会是地震?”
“不像,废墟的砖头、木头和茅草全被砸得稀碎,揉成了一团,地震可不会搞成这样。”
“难道是妖鬼作祟?”
“也不是,郭侍郎走遍了整个高家岗望气,没有发现一丁点阴气。按理说,再能隐匿的妖物,若害了性命,总会残留点蛛丝马迹。”
高天抱起了胳膊:
“既然郭侍郎都没望出个啥,你们怎么说这泥菩萨呼呼冒阴气呢?”
“呃......”差役们吹水被撞破,有点难堪。
高天接着又问:
“既然没有阴气,那你们把这泥菩萨五花大绑地运过来做甚?还要让老葛给它刻墓碑,难道真准备把它当成妖鬼,刨坑埋了?”
苟旦插嘴道:
“倒不是说它是妖鬼,但这佛雕吧......感觉很怪。”
“怪?”苟旦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那个差役接过话茬:“当时整个高家岗夷为平地,连村旁的小庙也毁了。
唯独那佛雕不在庙里,却坐在村子正中央。”
佛雕一个死物,又没有被阴气控制,怎么会自己移动?
高天心里嘀咕,继续往下听。
“郭侍郎觉得此事蹊跷,所以虽然佛雕没有阴气,他也不敢放着它不管,索性拉来凶陵,准备按照埋葬妖鬼的流程,把它给埋了。”差役说道。
高天从头到尾听下来,总觉得这猜测不着调:“你们觉得这雕像有古怪吗?”
几个差役互视一眼,左右瞅瞅郭侍郎在没在,交底了:
“我们几个都觉得,郭侍郎是太谨慎了。我们把什么驱邪的术法都用上了,这雕像动都不动。用链子锁着一路运过来,也没发生什么怪事。”
“更别说,高家岗的村民又不是聋子。如果真是这雕像拆房杀人,他们怎么不会逃,却乖乖呆在屋里等着被压死?”
这个猜测有道理,大家纷纷点头。
高天也挠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佛雕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时,苟旦突然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郭侍郎交代,得再找个鬼墓匠把墓碑刻了。”
不是妖鬼,高天也打不起精神,随他们去了。
但其他鬼墓匠可不这么看,毕竟老葛尸骨未寒,一个个和躲阎王似的,把门关得死死的。
苟旦最后敲开了十二号铺子的老余。
可等差役回去,老余又拿着那份催命符似的墓志铭,强闯了隔壁十三号小邱的屋子。
听得里面一阵锅碗瓢盆的咣啷声,接着是小邱呜呜的哭声。
老余神清气爽,甩着两只空手走了出来。
就算老何死了,基本的丛林定律也还是起效的。
高天耸耸肩走开,心里多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