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命妇熙熙攘攘,簇拥着离开师府的深宅后院,残席戏台处,几个收拾杯盏碗碟的小丫头窃窃私语。
“咱们三小姐,今儿,可是真是给咱们府里长了脸,不愧林姨娘的骨肉,活脱脱一个神仙妃子。”
“这下府里有几天不能安生了,高姨娘吃了这么大的亏,怎能轻易善罢甘休,不把惜珍阁闹得人仰马翻,左右不能了局。”
“这下有几日热闹。”
“咱们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可怜惜珍阁的林姨娘,总是平白受人排遣。”
“话说回来,林姨娘也算是半老徐娘了,怎滴老爷是独独宠爱她一人,难怪几位姨娘气不过。”
“听东宝楼的丫头们说,咱们林姨娘伺候老爷的时候,可是十门武艺样样精通。”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扯起男女之事,毫无一点含羞带臊的样子。
几个丫头听闻,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一个小丫头,不解其深意,追问道:“不都说林姨娘是老太太的侍女,穷人家的苦丫头,怎滴又会武功?”
两外几个小丫头,捂嘴偷笑,眼神闪过一丝略懂人事的羞邪,一个丫头偷偷贴着那小丫头的耳朵窃窃私语说:“是男女之事,什么都肯。”
那小丫头不通人事,话说到这个份儿,依然不解话深意。
这窃窃私语的小丫头,大有不到黄泉不死心的执拗,不仅忘记了男女大防,连主仆尊卑也抛掷脑后。此刻一心一意埋汰主子,唯恐天下不乱,好坐山观虎斗,隔岸乐观火。轻薄之态,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地婉莹。
婉莹回到房,适才发现,腰悬挂的璎珞,少了一缕,红芙绿蓉手头都有活计,便自己自行出来寻找。不曾想,璎珞还未寻见,竟碰这么一群小丫头背后作践自己母亲,士可忍孰不可忍。母亲也是堂堂的姨娘,怎能任由小丫头满嘴胡吣。更何况,还是这样龌龊肮脏的流言蜚语。十处火气急攻心,气得站在几人身后,瑟瑟发抖。
那小丫头,正春风得意,忽见另外几个同伴脸色大变,转身一看,登时吓得脸色苍白,手拿着的碗碟,也随之掉落在地。瓷碗清脆的碎裂声音,划破黄昏的闷热,带着丝丝的晚风,迎在婉莹的蹙眉。
一个东宝阁的小丫头,想借机悄悄溜走,不小心撞翻身后的托盘,十几只茶杯同时坠地,白花花的瓷片,碎了一地,锋利的碎片,不停地摇晃,断了那个小丫头的后路。
“很好。”婉莹羞愤异常,也不知怎得只挤出这两个字。
几个小丫头早吓得魂飞魄散,见小姐已然动怒,自知罪责难逃,纷纷跪在地求饶。方才那位多嘴逞能的小丫头,脚前是一摊锋利的碎片,犹豫了一下,扑通跪在地,登时膝盖处浸出一滩血迹。东宝楼那小丫头乖觉,跪下的同时,不忘在瓷片间找一处落膝盖的地方。左右刚才自己也没说话,算惩罚也不与自己相干。打定主意之后,暗自一笑,抬起头,看婉莹如何处置。
“传板子进来。”婉莹对着远处的一个扫地的杂役喝到。
那杂役不敢多问,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哎,这去传。”
一刻钟的功夫,外院几个看家护院的壮汉,举着板子,抬着条凳过来。
几个小丫头急得泣不成声,连连求饶。尤其是那个多嘴逞能的小丫头,自知自己闯下大祸,不顾膝盖的划伤,跪挪到婉莹裙前,连连磕头。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胡说道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一定感恩戴德报效小姐的恩典。”
婉莹厌恶地踢开她,眼角分明蕴着气愤不甘的眼泪。斩钉截铁地对着护院壮汉道:“打,让她胡说道。”
说完这句话婉莹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
护院壮汉问道:“小姐,打几下。”
婉莹此刻也是气昏了头,竟然直接脱口而出,“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壮汉脸有些为难,师府虽说是官宦之家,但是打死一个丫头也非同小可,若是丫头本家闹起来,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但是小姐盛怒之下,也不敢多嘴顶撞,悄悄跟身边的随从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那随从飞快地跑出去。
那壮汉让随从赶快去喊高姨娘,眼前这局面只能高姨娘能控制。三小姐不谙世事,不知这里面的轻重。老爷此刻定是喝醉,太太也应酬了一天,早已乏累,林姨娘素来管教极严,见三小姐胡闹肯定责罚小姐。壮汉几经思量,只能是通报高姨娘,此刻也只有这个胡搅蛮缠的高姨娘,才能化解眼前的局面。
不得不佩服护院壮汉的心智,此刻想要化解眼前的僵局,只能用胡搅蛮缠的方法。
婉莹见护院壮汉不肯动手,心里有些委屈,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抽泣着说:“让你打,你快打。”
护院壮汉不敢怠慢,三小姐也是自己惹不起的。只得拉那小丫头按在条凳,装模做样地落板子。
或许是那小丫头细皮嫩肉,没有挨过板子的缘故,或许是吓得害怕,不停地大声嘶喊。
壮汉也纳闷儿:这小丫头,活该挨板子,越是叫喊,越是容易招惹更多的板子。壮汉心里七下,出口吓唬那小丫头:“闭嘴,再叫唤往死里打你。”说罢雷声大雨点小地落着板子。
婉莹原本只是生气这些小丫头背后乱嚼舌根,并未想要真的要了这小丫头的小命,听见护院壮汉这么一说,赶忙张口说:“停”
只是话音未落,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便传过来,“三小姐好大的阵仗,前脚东安太妃刚离府,这后脚在自己家里折磨下人,这一会温良贤惠,一会狠毒泼辣,倒是姨娘我,小瞧了咱们姑奶奶的本事了,我的婉莹小姐。”高姨娘今天凭白受气,婉莹又意外攀东安太妃的高枝儿,本一肚子气,无处宣泄,好容易得到这个机会,怎能给婉莹好脸色,必定用最尖酸刻薄的话,来刺伤婉莹,以此宣泄自己心的郁闷。
“姨娘,勿要攀东扯西,这丫头诽谤我娘,今天非挨着板子不可。”婉莹自知高姨娘没安好心,也擦干眼角的泪水说道。
说来也怪,高姨娘被婉莹这句重话说得不羞不恼,反倒笑盈盈地说:“真真三小姐是朵带刺的玫瑰,姨娘这是在帮你呢。”
这事情原本不干高姨娘分毫,只是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高姨娘被婉莹义正言辞的说辞,弄得更加怒火烧,非要把这件事情搅成一锅粥。但是听到诽谤二字更是觉得有如神助,心底暗自欢喜,今天这口气总算能够排遣出去,心里下定决心,非要把这诽谤的内容弄得人尽皆知。臊也要臊一臊林姨娘。不蒸馒头争口气。打定主意后,高姨娘继续热脸相迎,不怀好意地问
“三小姐,这丫头都诽谤了林姨娘什么?姨娘给小姐作主,若是查实,打死也不为过。”
傍晚时分,府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围过来,几十个丫鬟婆子七七地站在远处,侧着耳朵打听这边的动静。
“她说我娘”婉莹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到这一刻才回转过来,高姨娘怎会好心替自己作主。原来也是火浇油,借刀杀人,表面是一团火,背地里是一把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这种肮脏的流言蜚语怎能宣之于口。算坐实了诽谤,也是让一家子老少看笑话。
婉莹心暗恨:好毒的妇人,杀人不见血。这哪里是替我作主,分明是将我按在刀俎之下,欲杀之而后快。
可是眼前的情形,已经如同刀架在脖子一般,如何才能化解眼前的僵局。婉莹有些惊慌,眼泪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高姨娘眼看婉莹钩,了自己的圈套,心里十二分爽快,白天的颓废,一扫而光,满面春风的打量着婉莹,只等着婉莹把流言蜚语说出来。
果然,高姨娘正一脸得意的看着婉莹,白天里的颓废,此时此刻,烟消云散。见婉莹闭口不言,转身对高大娘使了一个眼色。
那高大娘欢喜地想领了圣旨一样,对着那几个小丫头怒喝道:“下贱的小娼妇们,平日里你们多嘴多舌,都纵着你们,倒是把你们给惯坏了,今儿,婉莹小姐替几位太太正正你们的风气,你们若一五一十地说了,或可饶你们一命,若是不说,这板子可是不长眼的。”
这几句话绵里藏针,说得滴水不漏,但是生生地把仇恨都扯到婉莹身。
几个小丫头吓得不轻,说与不说都免不了一顿板子,战战兢兢,浑身如同捣蒜一样不停颤抖。
护院壮汉大约也猜出端倪,此刻十分懊恼,责怪自己思虑不周。原本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未必真的要打死这小丫头,只是自己一个看家护院的,也不敢违抗小姐的命令。若是听着小姐的吩咐,真的打死这丫头,传出去,耽误了小姐的闺名,也给师家平添一些没有必要的风波。高姨娘向来有口无心,又喜欢搅和,想着高姨娘过来把事情搅黄了行了,没想到,这高姨娘竟然趁火打劫,事情到现在反而有点棘手。
高大娘见几个小丫头不吭声,想起昨天婉莹在惜珍阁也十分敬重自己,便倚老卖老地走到婉莹身边,掏出一方粗布手帕,擦掉婉莹眼角的泪水。
“好小姐,你倒是说啊,这丫头都说了什么,说出来,有姨娘和大娘给你做主,若真的是诽谤,打板子,拉出去卖了。”
护院壮汉看着高大娘给小姐擦眼泪,心里嗤之以鼻的冷笑,“好一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戏,婉莹小姐年纪太千万别了这老猪狗的当。”
婉莹懊悔自己今日有些莽撞,素日里,母亲总教诲自己遇事不争不抢,果然自己这一出头,让别人算计了。算争出了对错,也白白让人笑话。尤其是高姨娘高大娘主仆二人,没安好心的趁火打劫,自己越想越气。正在五味杂陈的纠结,高大娘居然拿着她自己的粗布帕子在自己脸擦拭,一股老女人的腥臊之气,扑面而来。
婉莹伸手,果断地打掉了高大娘的胳膊,一脸嫌恶地说:“不劳姨娘,大娘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