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寿宫的厢房里,婉莹一夜没有睡好,此刻正窝在仙椅里打盹。突然“哔啵”一声,将婉莹从恍惚惊醒,原来是炭花。闭眼睛,不多会儿,有人匆匆敲门,进来说:“师仲远师大人,现在慈宁门西边的偏殿里等着姑娘,太后的恩典,姑娘快着点吧,还有一个时辰师大人得出宫了。”
那个太监说完,退在门外等候,一听是父亲,婉莹顾不得那么多,顺手抓起一件翻毛的外裳,胡乱披,匆匆地跟着传话那人,快步朝慈宁门走去。
到慈宁门外,引路的太监贴着门站在外面,婉莹一个人独自进去。爹爹一个人坐在那里。婉莹看见爹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伏在爹爹的腿,爹爹还未起身,见婉莹这样赶紧将婉莹拉了起来。
“爹爹”婉莹想说爹爹请受孩儿一拜,但是叫出爹爹之后竟哽咽起来,后面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
爹爹看见婉莹哭,眼里也有了潮湿,拉着婉莹说:“孩子,我的儿啊。清瘦了不少啊。”言罢眼里的潮湿汇成一道热泪顺流而下。
婉莹看着爹爹这样,心里略略有些异样,见爹爹哭,是因为许久未见,思念至极。而爹爹单单是思念的话,似乎和以前印象里的爹爹有些不一样。或许爹爹心里还有其荣亲王的事情。
“太后准了你和荣亲王的亲事。”
事情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可是婉莹总觉得好事来的太快太突然,总害怕这一切像陨星一样,来去匆匆,最后什么都没有。
“爹,青儿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
爹爹听见婉莹的话,赶紧环顾四周,食指竖在婉莹的嘴边。示意婉莹不要随便讲话,更不能大声讲话。
爹爹贴在婉莹的耳边问婉莹:“你可喜欢荣亲王?”
被爹爹问到这样的问题,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低着头,也不敢看爹爹。
“你老实说,喜欢还是不喜欢?”爹爹使出丹田之力,压低声调的问婉莹。
婉莹点点头。爹爹长出一口气,又问:“那荣亲王呢?”
婉莹看着爹爹,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此,也是天意。爹爹心里明白了。”
“爹爹,青儿听得云里雾里,这件事事关青儿的一生,还请爹爹务必告知。”
“告诉你也好,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瞒着你,与诸事未必有益,如今你知道了不知道更好。”
婉莹看着爹爹,爹爹拉着婉莹坐在了离门口最远的椅子,轻轻地说:“朝廷的事,爹爹本不愿意告诉你,可是今非昔。爹爹说了。”顿了一顿,“你还记不记得你入宫时武安侯送来的首饰礼品”
婉莹点头。爹爹接着说:“爹爹一生宦海浮沉,不求达官显贵光宗耀祖,只求有生之年,能护得一家老小平平安安也罢了。朝廷之,如今晦暗不明,暗潮汹涌。武安侯看似不得皇欢心,可是他手握天下半数兵马,又有太后撑腰,算皇不喜欢,可是皇一时半刻想要搬到他也绝非易事。”
窗外有几个路过的身影从窗纸划过,爹爹原本低沉的语气,更加低了,低的婉莹都快要听不见了。
“皇几次三番地拉拢爹爹,今年寿辰又下旨大办,实际都是长公主的计谋,告诉各方,皇如此器重师家,不明里的人都以为爹爹肯定是皇的心腹。”
听到这里,婉莹醍醐灌顶,原来一个寿宴竟暗藏着这么多的较量。
“做臣子的原本该是皇的手和脚心腹。可是,第一层爹爹有一家老小的牵挂,第二层胳膊拗不过大腿,皇和长公主只要静静地等待行了,总有一天,一切会实至名归。”
爹爹说得隐晦,不过婉莹也听得七七,算是明白了些。
“爹爹方才问你,荣亲王到底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可分辨得清楚?”
婉莹被问得一头雾水:“爹爹此话怎讲?”
“京西大营主帅刘振山,是爹爹当年的副将,爹爹能稳坐顺天府尹多年,正因刘振山是爹爹的人。”
“这跟婉莹和荣亲王的事情有何关联?”
“武安侯曾经多次向爹爹示好,爹爹都不亲不远,相敬如宾,论起来爹爹也是武安侯旧部,但是爹爹更是皇和先帝的臣子。其实爹爹心里明白,无论是皇也好,武安侯太后也罢,在意的并不是爹爹,而是爹爹手守卫京城的九门的三万精兵以及京西大营的六万羽林军。”
爹爹说到武安侯和太后的时候,眼神闪出了些许异样,婉莹一下子明白了,联想到前几日在慈宁宫门外听到皇和太后的争论。心里也明朗起来皇一直不满意武安侯,而武安侯又是太后心腹,说到底皇似乎是不满意太后,而且婉莹自己也亲耳听到太后驳斥皇的请求,看来宫之事确实是错复杂,多方牵制。
一旦萧墙祸起,时局瞬息万变,任何调兵遣将都抵不爹爹手这九万人马。更何况现在风平浪静,若是大动干戈地调配兵马恐生激变,所以皇心里清楚,武安侯太后心里清楚,爹爹心里更是清楚。
只是婉莹依然不明白这和自己的婚事有什么关联。
师大人见婉莹未能明白,接着说:“爹爹是怕,武安候他们几次拉拢不成,婉芸现在又是皇的妃子,所以用荣亲王打了你的注意。”
婉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爹爹果然思虑深远,心智深沉。
“爹爹是说,武安侯拉拢不成,所以荣亲王假意向青儿示好,以求与爹爹结交?”
爹爹满腹心事地点了点头。又一脸期许地等着婉莹的答案。
婉莹想:应该不是这样!自己与荣亲王初相见的时候,荣亲王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和碧桐姑姑去采雪,荣亲王并不知道,碧桐姑姑绝对不是是非人,所以自己和荣亲王只是偶然碰的。还有,婉莹断定荣亲王是真心的在意自己,绝不是为了算计或是拉拢,这一点从荣亲王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而且闲话时能看得出荣亲王对皇似乎是忠心耿耿,绝无二意。想到这里自己方才揪得慌乱的心才算平复下来。
婉莹坚定地看着爹爹,说到:“爹爹,荣亲王不是那样的人,荣亲王是真心喜欢青儿,这一点青儿敢断定。”
“爹爹毕竟没有见过你们相遇的处境,但是爹爹相信青儿。”
“爹爹,婉莹相信他是真心爱重婉莹,绝不是为了结交爹爹。”
爹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这样更好,爹爹虽然老了,但是看得出荣亲王与皇手足情深,但愿是爹爹多虑了。看你能嫁得如意郎君,爹爹不知道多欢喜呢。”
婉莹似乎想起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慌忙说出来:“爹爹糊涂了,武安侯家的嫡女谋求的正是荣亲王的正妻,武安侯不可能为了结交爹爹,赔自己闺女的前程吧”
师大人慈爱地一笑,爱溺地说:“小丫头,你懂什么?武安侯家里真正得宠的是第四房姨太太,也是当今彤昭仪的亲姨。正室夫人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那倒是跟爹爹一样,都是个宠妾的夫君不是?”
“嗨,这几年爹爹老了,好多事情越看越看不明白。不过有一样爹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爹爹希望青儿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爹爹说着会心一笑,婉莹知道:爹爹是打心里为婉莹担忧,也为婉莹欢喜。婉莹斟了一杯茶递到师大人手。
师大人抿了一口,放下,说到:“爹爹还有一事想问你?”
“爹爹请讲,青儿知无不言。”
“贺将军是怎么回事?”
婉莹不知道爹爹会问到贺佑安,一时间局促起来,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定了一定,反问爹爹说到:“爹爹怎么问起贺佑安了?”
“贺将军南征前,曾经来府,同爹爹谈过你的事情,贺将军求爹爹,大军凯旋之后,让爹爹同意你和他的婚事,当时爹爹并未答应,一来你在宫,婚事已经由不得爹爹做主,二来,贺将军也说了,要等凯旋之后向皇请旨。贺将军年少有为,爹爹心里也很意,一直也等着南边儿打胜仗,直到前几天从宫传出风声,才知道荣亲王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个贺佑安,不光是在宫送花传信,原来早婉莹家提亲去了。婉莹这厢正在恼怒贺佑安,那厢爹爹接着又说“爹爹看你的情形,也知道,贺将军怕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可是贺将军与荣亲王是生死至交,你千万理清楚这里边的事情,勿要不清不楚,与你的名声要紧,与荣亲王们的兄弟情谊也要紧。”
“青儿知道了,爹爹不用烦忧,贺将军的事情,是贺将军自己的心意,青儿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僭越规矩的事情,至于他咱们家求婚,青儿更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爹爹放心,这件事情,等他打了胜仗回来,青儿说得清楚。”
“如此爹爹再无牵挂。听太后的意思说,荣亲王希望早点完婚,正月二月不宜婚嫁,最早也得到三月。过了年内务府估计会送你回府,且在宫将息些时日。”
婉莹高兴极了,马能见到娘了,而且从现在开始到三月,也是两个月的时日,真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婉莹和爹爹又话了些府里的闲事,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地也到了,外面的太监领着爹爹出宫,婉莹站在慈宁门下,望着爹爹的背影,消失在一个又一个的拐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