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家内帏风波,并没有因为婉莹的悲伤而有所缓和。随着师大人病倒在床,一出出来势汹汹又诡谲异常的纷争,让病榻的师大人心力憔悴,也让婉莹瞠目结舌。
二月的最后一个黄昏,外面已经和暖无,但是惜珍阁的暖阁里,已然烧着地龙,一连三次胃疾突发,宫的太医,再三嘱咐,一定要安心静养,不能动肝火。
太医前脚刚出门,崔姨娘后脚气势汹汹地拉着绍杨来到暖阁里,恰好李姨娘带着绍柏请过安正准备走。两人一进一出正好打个对脸。
几天前在师大人的盛怒之下,李姨娘曾说这一切都是崔姨娘的主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装成一副被人怂恿的苦瓢子。害得崔姨娘被革掉了一年的份例银子。
如此狭路相逢,崔姨娘当然不能放过李姨娘。站在暖阁门口的正间,双手交叉夹在腋下,挡住李姨娘往外走的路。
“李姐姐,你那房梁是稻草杆儿做的吗?”崔姨娘阴阳怪气地说。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既然吊怎么没死成?
李姨娘明白崔姨娘这是揶揄自己,也不甘示弱地说:“我那房梁不是稻草杆儿做的,只是我的心是纸糊的,随便几张妖符能糊弄住。”说完推了一下崔姨娘,从旁边的间隙挤出去。
这话是当着师大人的面儿,再一次重申,李姨娘当着崔姨娘的面儿,摆明自己的态度:自己是被崔姨娘蛊惑怂恿。
崔姨娘的眼里不揉沙子,明明是两人合伙的事儿,闯出了祸怎么能全部推在自己身。故而一反常态的扭过身子,一把抓住已经走出暖阁的李姨娘,使劲拽进暖阁,然后不分青红皂白是一个大嘴巴子。
李姨娘哪里肯吃这样的眼前亏,正准备还手,忽然瞥见床榻的师大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说时迟那时快,李姨娘变脸变得唱戏人还快,随即挂了两条泪珠子,扑到师大人床边,将脑袋埋进褥子里,闷声说道:“老爷,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我之前说我拗不过她,我要是不听着她的,她迟早去外面找人,弄死我也未可知啊!”
“李兰芝,你胡说道什么?要不是你在老爷跟前胡说道,我能落到如此下场?我挑唆你自尽?你真是满嘴胡吣!是你自己想分家,害怕这副家私都落到大少爷和三小姐手里,才动了坏心思,不要脸,做了还想立牌坊,世怎么会有你这种下流妇人。”既然已经分道扬镳,崔姨娘也不留任何情面,直接把自己身的污泥,摔到李姨娘身。
李姨娘继续趴在师大人身边,故作一副无辜的表情,哭诉道:“老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她,是她的主意,她说老爷偏心大少爷和三小姐,又说自己孩子还只怕老爷”
李姨娘欲言又止的话,师大人如何不知,她们都是怕自己哪天蹬了腿儿,所以才趁着现在闹着分家。师大人无奈地看着榻的床幔,绝望地拍了拍盖在身的棉被。师大人不知道眼前这样的局面该如何收场,或者说师大人做顺天府尹,替别人判了十年的官司,到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家的官司。
“我打死你,你们敢欺负我娘!”
一个稚嫩的童音划过温热的汤药,林姨娘垂手站在床脚,顺声望去,竟然是绍杨忽然举着肥硕稚嫩的拳头,砸向绍柏。
绍柏从小身子单薄,一副弱弱的模样,被绍杨这一拳打得直接后跌在地。
李姨娘趴在床,听见绍柏摔倒喊叫,赶紧爬过去,艰难地将绍柏扶起来,两眼怒气冲冲地盯壮如牛犊的绍杨。
绍杨稚嫩的脸挂着和年龄不相称的仇恨,盯着李姨娘,开口骂道:“你这个死女人,你欺负我娘。”一边骂一边气鼓鼓地用脑袋将李姨娘和绍柏撞翻。
看着李姨娘和绍柏双双瘫在地,绍杨脸一脸胜利的得意,撅着嘴说:“你们再敢欺负我娘,我打死你们。”
李姨娘显然已经有些狗急跳墙,崔姨娘一把将绍松护在怀,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恐吓地说道:“你欺负我,我斗不过你。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李姨娘暴怒着,正欲一把从崔姨娘怀扯出绍杨,没想到崔姨娘死死地搂着绍杨,嘴里发狠地说道:“他是主子,你连他也敢打吗?”
师大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不停地用拳头捶打自己身的被子。争吵撕扯,李姨娘忽然大叫一声:“哎呦小畜生,你敢咬我!”
李姨娘捂着手腕,还不忘伸着腿,狠狠地踹了绍松一脚。
林姨娘顾不拉架,坐在师大人身边,下揉搓着师大人的前胸,眼里泪花飞溅地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说完飞到门口冲着外面大喊:“赶快让太医回来,赶快拦住太医。”
师大人已经半歪在软垫,眉目紧闭,看样子已然昏厥。太医急匆匆地折回,再看师大人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赶忙掏出人参片压在舌头,慌慌张张地掏出银针,冲着林姨娘大喊:“赶快把窗子打开,屋里太热。”
林姨娘不敢问原因,赶紧跑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开。
婉莹听到风声,跑进暖阁时,只见师大人双手双脚扎满了银针,太医已然寸步不离地把着师大人的脉。
李姨娘和崔姨娘搂着各自的孩子,也站在暖阁。
太医对着林姨娘说:“屋里人太多了,多有不便。让奶奶少爷们都散了吧。”
林姨娘点头,扭身对着李,崔两位姨娘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由我照应着行了。”
崔姨娘柳眉高挑,嘴妖妖地说:“林姐姐,到了这会儿你还狐媚子霸道。老爷都昏死过去了,我们扭头走,我们还是人吗?姐姐你可不能不仁不义,老爷睁开眼只看见一个人,自然以为只你一个人担心老爷,那我们的担心不打水漂了?”
林姨娘忍了忍眼的泪意,复又和缓地劝说道:“妹妹,有什么气,过几日老爷好了,妹妹只管往姐姐身撒气,姐姐求求妹妹,先回去吧。”
“姐姐,您惯会耍笑妹妹。我几时生气了?你伺候老爷,我们也伺候老爷,你自己不走,偏偏赶我们走。还说什么老爷醒了,我再找你撒气。我看姐姐是糊涂了吧?”
林姨娘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情急,话说得不周到,连连低头赔不是说:“妹妹大rn量,太医也说这屋里人多,多有不便,妹妹先回去,老爷醒了我一准儿叫你!”
崔姨娘搂着绍松,一句话不让地说:“那老爷要是醒不过来呢?”
婉莹听见这话,怒从来,端了一杯热茶,走到崔姨娘身边,对准脸泼去,忍住心的悲愤,大声说:“你敢咒我爹爹!”
崔姨娘想反击,双手已经颤颤巍巍地想要甩婉莹一个嘴巴子,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婉莹现在是太太的嫡女,将来是荣亲王的正妃。
抹掉沾在脸的菊花茶梗,狠狠地甩到地,嘴说:“老爷还用我咒吗?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婉莹怒不可遏地指着门边说:“走,现在走,再不走,我去找太太。”
崔姨娘笃定师大人不能轻易醒过来,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怎么能轻易离开,万一自己一走,师大人一蹬腿,林姨娘自己随便张张口,可以将自己踢出局。
“三小姐,我是老爷的姨娘,老爷现在不省人事,我守在这里伺候是天经地义,今儿谁也赶不走我。”
婉莹无奈地落泪,面对这样坚硬的局面,她软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也赶不走你吗?”
一个持重洪亮的声音,从惜珍阁院子里传进暖阁。
赵姨娘和瑞春大娘簇拥着太太,进入暖阁。李姨娘拉着绍柏站在太太身后。暖阁里一时间挤满了师大人的妻妾儿女。
太医无暇理会妻妾们的纷争,林姨娘也不在意屋里的明争暗斗,两人偎在师大人身边,一个把脉调节银针。一个按照太医指示给师大人擦拭四肢。
婉莹站在床脚,隔着纱帘,看着师大人蜡黄的瘦脸,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是我闺女,是嫡小姐,是主子,她说话你也敢不听吗?”太太一进屋不问师大人的病情,死死地盯着崔姨娘不放。
崔姨娘也不知道是吃了狼心豹子胆,还是看见师大人病危没指望,硬着脖子说:“太太,这架势还是省省吧?老爷早不是正一品,现在连正三品也不是,我出门儿打个牌,人家理都不理。你这架势也在家里做做样子,出去准是一鼻子灰。”
太太没料到崔姨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双手颤抖,脸依旧是冷静地说:“老爷不管是六品还是品,我是妻,你是妾,只要在这个家里,你得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
崔姨娘不甘示弱地说:“太太,今儿索性我把话挑明了!咱们分家!老爷一共三个儿子,这家业一分为三,三个房头一人一份。”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痴心妄想!”太太狠厉地说。
“你若不给我一份儿,我到顺天府告你们。”
“拉人!把这个贱妇送回去!”太太不容置疑地冲着外面喊。
几个婆子驾着崔姨娘离开,绍松也跟在旁边不停地大喊“松开我娘,松开我娘”
师大人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夜里子时,双眼半闭半开之间,他看见一家老小都挤在屋子里。孱弱的意识,颤颤巍巍地想:“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他们为什么一个个神情悲伤地望着我?”
未及开口,复又昏迷过去,太医欢喜地四处下针,对着众人说:“救回来了,救回来了,师大人方才已经有意识了。”
“老爷怎么又昏过去了?”太太问道。
“师大人体虚无力,喝几口参汤,不出半个时辰,肯定能醒。”
林姨娘赶紧砂锅里篦出一碗参汤,偎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师大人喝进去。
婉莹真真切切地看到,爹爹虽然依旧昏迷,但是参汤已经能喂下去。流着泪在心里拜谢满天神佛。
喂完参汤,师大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众人一下子挤在床头,将太医挤出几米远。
林姨娘走到太医面前,俯身拜谢说道:“太医悬壶济世,我们必定重谢报答。”
太医朗朗地摇摇手,真切地说:“不敢再动气了,可不敢了!”
林姨娘含着泪点点头,送走太医,婉莹站在院,看着东方发白的天际。眼里是流也流不完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