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莹接过金册金宝，三跪九拜三呼万岁。阖府众人亦三跪九拜。册立大礼即告完成，钦天监监正高呼：“吉时已到。”

早有几位命妇拿着藏传香薰炉熏染过的盖头盖于婉莹头。引礼女官将准备好的苹果如意放在婉莹的手，苹果如意寓意平安如意。手握着苹果如意，也是平安如意在手的美好祝愿。

婉莹由引礼女官带领，隔着红红的盖头，婉莹低着头细数自己在家走完的每一步，用最不舍的目光，抚摸每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今日从家走出，明日别人再也不会叫自己师家三小姐，而是叫自己荣王妃。连府里的亲眷也不能再叫自己闺名或者三姑娘，而要叫自己王妃娘娘，连揶揄玩笑也只能唤自己姑奶奶。

被人称呼了十五年的师家三小姐今日是最后一天。或者说踏完这段青石板路，再也没人这么称呼自己。

想到这里，噙着泪水，连平时最不喜欢的正行堂，此刻也变得亲切起来。曾经不懂事的时候，无数次抱怨这些石板路单调无聊。此时此刻，这石板路是最后一个，能跟面对面说再见。

“王爷”

引礼女官的这一声王爷，婉莹差点想要扯掉头的盖头，一看究竟。可是双手拿着苹果如意，还未交到女官手，已被告知：“娘娘，王爷来亲迎您了。”

婉莹看不见外面的高头大马，盛装如他。但是藏在盖头下的小小心思却漫无边际地把最美好的想象，全部用在看不到的眼前。

他应该是身披七彩祥云，踏着春日里最热烈的骄阳，迎着漫天飞舞的漫天樱花，用一世情深的期许目光，款款绵绵地望着自己。

“娘娘，盖头可不能掀开啊！”婉莹还未伸手，被引礼女官制止。

迎亲的轿辇在眼前，太太是嫡母在左，林姨娘是生母庶母在右。两人领着家仆妇将婉莹送至轿辇，师大人则带着全族男子跪送婉莹轿。

各色妆奁系着红绳，也从师大人家鱼贯而出，长长的街一眼望不到头。

婉莹不敢回头，她害怕看见一家老自己会忍不住落泪。闭眼睛，看着盖头下珠翠摇晃，叮当作响。

依仗不多会走到荣亲王的府邸，恭候多时的命妇接过手的苹果如意，将一朵大红的绸花递与婉莹，荣亲王牵绸花头，婉莹牵绸花尾，跨过辟邪火盆，便迈入了王府正门，从此婉莹便是这里的女主人。此生婉莹是荣亲王的发妻，亦是这个王府的正室嫡妃。

借着人群的拥挤，荣亲王凑到婉莹耳边，呢喃着说：“好像看到盖头下的你。”说完趁着拥挤，用肩膀轻轻撞了婉莹一下。

婉莹的心，激动到嗓子眼儿。自古都说新嫁娘会一步三回头，婉莹暗自纳闷儿：“或许自己是个异类，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我不要哭，我要笑魇如花地和他一生一世和和美美地白头到老。

在玉振金声的和韶乐，大婚正使再次宣读金册宝。荣亲王三拜九叩对天盟誓，此生结为夫妇，不离不弃，相伴终老。

荣亲王牵着婉莹的手，送她肩舆。这是亲王正妃的仪仗，算在高墙入云的紫微神宫，从今往后，婉莹亦不用下轿步行。

坐在肩舆之，红红的盖头里，全是绯红如霞的想象。

春日和暖，落英拂面，牵手共赏殿前小池里的锦腹红鲤

夏日炎炎，蝉声绕心，并肩静坐紫藤小亭闲看满池芙蕖花开花落

秋雨绵绵，剪烛西窗下，面对面烹香茗，共话巴山夜雨

瑞雪寒冬，点红炉，煮绿酒，举杯微醺，问君能饮一杯无？

春华台，荣亲王曾跟婉莹说，那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亦是王府风景最佳的所在。

洞房内，引礼女官领婉莹坐在铺满各色干果的大红喜床，透过红纱，一个年长的嬷嬷点燃了案台的龙凤红烛，许是红烛熏染，不多时，天边沉沉的暗了下来。荣亲王再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侍仪女官将一柄秤杆递给毓彦，那正是掀盖头的。

婉莹整整一天竟也不觉得乏困，正襟危坐在喜床，端的是正妃的雍容端庄。

揭开盖头，荣亲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婉莹，众人之下，婉莹赧然低头，屋里的嬷嬷们唱着合卺祝祷的祭，婉莹鼓起勇气复又抬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

一身红色吉服的他，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婉莹千言万语按捺在喉，终究此时不是俩人郎情妾意甜言蜜语的时候。

侍仪女官簇拥着荣亲王离开，外面还有满朝的武亲贵等着他祝酒，他自是不能在婉莹这里呆太久。

婉莹坐在妆台前，嬷嬷们卸下了头的钗饰，散开了高鬟缠绕的长发，换母亲备好的寝衣，走到后室。

沐浴浣发，玫瑰牛乳芙蓉水，是婉莹曾经跟荣亲王说过的想象，那时候婉莹不谙世事地说：“成帝为了合德新浴，日日让内廷准备玫瑰汁子兑的牛乳，在添夏日里芙蓉花心之水沐浴。如此才能洗出濯清涟而不妖的脱俗之气。”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他却记在心里。只是夏日里的荷花水，他是怎样费尽心机弄来的。

侍奉沐浴的嬷嬷，手染清荷之香，气息如莲地说：“娘娘，为了采集这些荷花水，王爷将玉泉山的温泉引入王府里的荷塘，连着两月，终于催得花开。十几个丫鬟，日日划船泛游在荷塘，为娘娘收集水芙蓉花心的水。”

借着云蒸雾绕的香烟，婉莹羞却的低下了头。原来自己随口说说的愿望，他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心。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张罗。

嫣然出浴，婉莹歪坐在一个浅肩的贵妃榻，湿漉漉的头发倒垂在身后。四五个嬷嬷拿着厚厚的一摞毛巾，一缕一缕地拭干婉莹每一根青丝。

擦干了青丝，四五个嬷嬷依次退出，另外三个嬷嬷人手捧着红绸托盘，环坐在婉莹身边。婉莹无意间望见托盘里的画册的字，羞得脸直红到耳根。

三位嬷嬷拿着十二卷燕寝怡情图，讲着亲王家里的寻常的生活情趣。新妇嫁娘，听得这些，怎会不火烧红霞，心乱如麻。

惺忪眯眼之间，婉莹渐次明白，空气若有若无的香味，正是推波助澜的春香。

“娘娘，不用羞怯，这是天家富贵的体统，为的是早添子孙，绵延后嗣。”

另一位眉开眼笑的嬷嬷说：“太后早巴着能抱一个嫡亲的孙子了。”

“可不是吗？娘娘请看屋里供着的送子观音，是太后从宫送过来的，还有窗帷四角悬挂的多子多福的荷包，都是太后的期盼。”

婉莹羞得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娘娘，这一幅画名叫乾坤下。”司寝嬷嬷指着十二卷的一幅图给婉莹看。婉莹久久不敢抬头。嬷嬷笑着说：“娘娘，玉成绝色，怪不得王爷魂牵梦萦。”

另一位嬷嬷手持画册，接过话说：“可不是么，为了迎娘娘进府，王爷叫rn修了这春华台。”

“王爷宠娘娘，咱们府里可是看的真真的。”

婉莹一羞未了，又添一重，只是不出声，听着她们说着。说笑间，十二卷怡情图一一讲授完毕。婉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嬷嬷们放下画册，拿了一个琉璃小瓷瓶，从里面扣了一勺玉色的膏子，沿着婉莹的脖子一路涂抹。

“这是什么膏子，气味这样馥郁。”婉莹问。

“娘娘，这是玉女夜容膏。”一位嬷嬷说。

“也叫神仙玉女粉，相传是女皇武则天驻颜秘方。”另一位嬷嬷说。

“传说则天女皇十岁时面容还如十般。”

三位嬷嬷你一言婉莹一语的说着，女为悦己者容，婉莹听得颇有兴致，便问道：“只是听说早已失传，嬷嬷可否告诉如何制得？”

一位嬷嬷喜笑颜开地说：“咱们这方子，也是前些日子王爷从宫取回来的。每年端午前后取连根无土的整株益母草，用醋揉搓成团，以炭火煅烧七度之后，放入乳钵研碎，再将晾晒干的白茯苓花瓣，白牵牛花瓣，白芷，白丁香，白敛，白芨，白檀等一并研碎，与先前研碎的益母草粉混在一起，用蛋清活匀，丸成龙眼大的丸子，藏在瓷瓶里，放在阴凉的地方，用的时候取一丸，滴少许温水待膏丸化开，然后添入蜂蜜拌匀，也是了。娘娘若喜欢，吩咐奴婢们是了，不必亲自动手。”

嬷嬷们由脸及颈，顺着身体，直到脚趾，浑身下都涂了这神仙玉女粉，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此刻更是如抛了光，莹洁生辉，柔滑细腻。

复又穿寝衣，嬷嬷们端来一碗饺子，递与婉莹，说：“娘娘趁热吃了吧。”

婉莹会意，接过饺子，在嘴边轻轻一咬，娇柔地说了一声：“生的。”

几位嬷嬷大喜，又捧来一碗银耳汤，婉莹不解其意，只接过来，饮一口，居然是白醋所制，未免失仪，强忍咽下说到：“这汤好酸。”

嬷嬷们喜出望外，连忙接过汤碗说到：“娘娘大喜，耳是儿，酸儿辣女。娘娘必将一举得男，为王爷生个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