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东苍城罕见地连下了两天的大雨,雨中带着淡淡的威压,落在身非常不好受。按照六师姐的判断,这是大儒与蛮王交战,改变了天象所导致。为此,城主府发出了告示,非必要的任务,东苍城居民都可在家避雨。
“战事升级啊。”城主府的雨亭内,项脊轩望着那雨幕,感叹了一声,“大儒开始入战了。”
陈洛沏好茶,递给项脊轩:“项先生,晚辈有一事不解。”
项脊轩接过竹茶,嗅了一下,顿时一阵清香透过鼻腔蔓延全身,身的浩然正气微微一振,项脊轩不露声色地品了一口,问道:“侯爷有什么问题?”
“关于凛冬战役。”陈洛说道,“以我这些时日的观察,我发现参战的大多是兵相一系的大儒和北地大儒,中原与南方的大儒仍然是各行其是。”
“若是大玄多调遣数百大儒北,那北方战事岂不是一战而平?”
项脊轩淡淡一笑,将茶杯放在案几,解释道:“我人族有大儒,蛮族也有蛮王。今日我增五百大儒,明日他增八百蛮王。这一来二去,岂不是又要开始灭族之战?”
说到这里,项脊轩抬头看着天空:“自人族崛起,就和蛮族纠缠不休,今日你强过我,明日我强过你,万年来不断重复。”
“所谓最知你者,不是知己,便是死敌。”
“在这无数年的对战之中,人蛮之间也形成了一些规则。”
“譬如这凛冬战役。”
“是蛮族为了消减白风对其蛮族的影响而发起的战争。作为被攻击方,我人族不得不被迫迎战。”
项脊轩又拿起茶杯,品了一口,突然问道:“对于凛冬之战,侯爷知道多少?”
陈洛点点头,说道:“这是蛮族为了应对冰原的白风,转移其族内矛盾的一种方式。”
项脊轩一愣,笑道:“侯爷的说法虽然新奇,但也是这个道理。白风让蛮族的收获减少,需要通过与我大玄的战争来弥补。”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陈洛面露疑惑:“其中一个?”
项脊轩点头,接着说道:“蛮天之道与我人族的苍天之道截然不同。”
“我等修行,无论儒道佛,都是以万里通天路为桥梁,自己去取。而蛮天的本质,是完成蛮天的任务,然后等待蛮天的赐予。”
“所以我人族虽然孱弱,但是天塌了自己扛,地陷了自己埋,一餐一饭,一丝一缕,俱是自己创造而来。”
“子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等敬天,却不畏天。”
“而蛮族,纵然身躯雄伟,体魄盎然,但三句不离蛮天在,行事不忘蛮天护佑。”
“我等窃以为,蛮天和苍天相比,还是差一筹的。”
“只是苍天孕育了妖族,又开了儒、道、佛三门万里通天路。可妖族忘本,安居南域,对我人族敌友难辨,佛门远行西域,不沾惹人蛮之争,道门似乎另有重责,因此眼下抗蛮者,唯有儒家一门,才会有此焦灼之态。”
“正因为蛮天稍弱,所以它迫切要吸取苍天之力量来完善自己。所以每年的凛冬之战,是人族和蛮族在无数次大战之后形成了一个定式。”
“再不引发双方灭族之战的前提下,蛮族完成蛮天的要求,人族保证内部休养生息,准备掀起下一次灭族大战。”
“侯爷可以仔细去看史书,历来灭族之战,以我人族主动的次数要远远多过蛮族。”
陈洛听完项脊轩的描述,心中了然,蛮族获得力量的本质是交换,是即时的,和买卖是一个道理,所以他们时刻都要保持进攻姿态。
大不了刮痧嘛!
而人族修行获得力量的本质是自取,是延时的,所以总有一个积累的过程。
只要让我完成前摇,一个大招灭你。
想想自己在中京所见的歌舞升平,再看看北境年年遭遇的压力,陈洛也叹了一口气。
天下并不太平,太平的是大玄内部。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愿意血洒边疆!
……
万仞山。
“兵相,兵相……”数名大儒快步走入议事堂,“成了,成了!”
韩青竹听到唤声,连忙从书桌后绕了出来,“如何?”
一位大儒面露喜色:“我等按照次之计谋,故意以三品大儒引诱蛮王伏击,随后用‘赤壁’的合击之法,总共暗算了十一位蛮王,其中还有一位大蛮王!”
“莫尔丹要吐血了,哈哈哈!”
韩青竹也是大喜,看着面前各个带伤气息不稳的大儒,突然一怔,问道:“律之呢?还有治长公呢?”
此话一出,众大儒沉默片刻,又一位大儒叹口气:“律之先生引来了三名蛮王,赤壁合击之后,仍有一蛮王尚有余力,欲逃亡报信,律之先生自爆,与之同归了。”
“治长公为了杀死那名二品大蛮王,崩碎了家国天下,目前还在昏迷之中。”
这两道消息让议事堂的气氛一滞,但随即又有一位大儒笑道:“诸位,不必哀伤。”
“家兄阵前曾说,若有不测,不过是舍生取义而去,君子大道也。”
“该为其欢庆才是。”
众人望去,正是此次同样参战的大儒之一,那位律之先生的弟弟。
“不错。”另一位身气息不定,显然有伤的大儒说道:“此战,我等损了两位大儒,杀灭莫尔丹麾下十一名蛮王,已是大胜。”
“诸君,当欢庆!”
“是啊,当欢庆!通告全军,我人族大儒出击,无一损伤,阵斩蛮王十八!鼓舞我军士气!”
“不妥不妥,这太夸张了,也不能埋没律之先生和治长公的事迹。不如说明悲损律之,哀失治长,阵斩蛮王十八。”
“嗯,这样的话,那就阵斩蛮王二十四吧!”
“附议!”
“附议!”
“附议!”
此时,那位律之先生的弟弟突然又问道:“兵相,此战有此战果,皆赖《三国》。这几天咱们那位小侯爷的书里又新出了什么新玩意吗?”
韩青竹笑道:“文稿已经出来了,诸位回来的正好,《三国》刚刚结束了一段七擒七纵的剧情,只有教化之道的蕴意,目前还没有领悟战技的消息。”
“不过,诸葛孔明之雄才伟略,几乎溢出纸面。”
众大儒面露喜色:“是诸葛孔明又开始装……又大发神威了?”
“哈哈哈,三国之中,诸葛孔明最有我大儒风采,这就去看,这就去看。”
“治长公曾说他最欣赏卧龙之风采,我去他病榻前念一念,或许能将其唤醒!”
“同去同去,有个大儒当说书先生,岂不美哉!”
“走走走,同去瞻仰孔明先生的风采!”
众大儒说着,纷纷走出议事堂,韩青竹也是一笑,重新回去,回到书桌前,继续书写“孔明赋”。
……
中京城外。
一处偏僻的小院之中,两位老者正对坐博弈。
若是外人看到这两人,定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正是文相颜百川与政相周左风。
世人皆以为二人政见不合,是你死我活的对手,殊不知到了他们这一步,大义各有不同,但都是一心为了人族,虽有针锋相对,却不会影响二人的私交。
当初陈洛北东苍,在颜百川离京的情况,一向被认为不喜陈洛的周左风,也曾带领正大堂百官出城相送,亲自以正大堂之威,送了陈洛八百里光明。
当然,二人在中京官场,还有一个合称——
棋坛双煞!
颜百川偷偷拂去了周左风一粒黑子,说道:“《三国》最新的七擒七纵看了没有?”
周左风暗自以“无中生有”之术在棋盘多生出一枚黑子,说道:“教化之道,很好,让我对妖族的政策有了新的想法!”
颜百川再次用“不欺暗室”的术法将一名白子挪了个位置,说道:“妖族是要联合的,不过之前要先打服!”
周左风冷笑一声,下了一子,同时施展“非礼勿动”的术法,将棋盘的棋子全部固定住,说道:“拿什么打?国力不足!还要再养三十年!”
颜百川手中微微一动,“温良恭俭让”五德之“让”德发动,不动声色间打破了“非礼勿动”的神通,在下子的同时,让棋盘的一枚白子再次变换位置。与此同时,嘴里还在说道:“三十年,你是指陈洛的武道?”
周左风微微点头,又下了一枚黑子,一股“子虚乌有”的术法韵味散出,无形间抹掉了棋盘的两枚白子,说道:“三十年,足足一代人,足够武夫遍天下。若是陈洛能在三十年内再开三千里通天路,我就有把握压服妖族!”
“三十年六千里?你也太小看陈洛了。”颜百川淡淡一笑,又放下一枚白子,“德必有邻”术法施展,白子旁边的一个格子悄然又生成了一颗白子,说道,“我看十年内,陈洛必然开六千里!”
周左风微微皱眉,再次放下黑子,发动“近墨者黑”的儒术,直接将旁边的白子染成了黑色,口中说道:“那算他有本事。不过他能写出诸葛孔明这个人物,确实不凡,你与他亲近,让他写快点。”
“诸葛孔明正合我正大堂之风,让他多写一写孔明事迹。”
“名相之风啊!”
颜百川点点头:“自然。教化之道也颇有我文昌阁的风采!”
不远处,冷寒冰与政相的随行大儒疑惑地望着两位大相。
“冷兄,我第一次见到政相下棋下的如此心平气和!”
“是啊,我也第一次见到文相如此惬意。”
“不过为何他们周围正气浓郁,家国天下的虚影都出现了呢?”
两人意味深长地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异口同声道——
“这真是棋逢对手了!”
……
东苍城。
陈洛和项脊轩聊完,回到了书房。
铺开纸张,面还写着今日预备的标题:
第九十一回:《祭泸水汉相搬师,伐中原武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