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兴阿所部粮秣、金银、机械、铜料以及生活什物,需要卸船之后重新装车的东西非常多,自然要耽搁些时间。山东航路淤塞之后台儿庄往来停靠的船只少了许多,但也并未完全荒废,每日也是有些船只往来的。不过今日这些船只在御码头却迟迟靠不了岸,十几只艘挂着龙旗的清军官船在岸边一字排开,把码头能够下货的位置都给占了。当然官船其实还是留了几个空位的,不过千的军队在旁边,那个疯了敢靠岸,当兵的和土匪也差身衣服。许多船东货主,站在船头张望了一阵,看出这些官船一时半会不会动,都直接向下游的骆家、王家等几个码头驶去了。
码头繁盛的时候,这种小事每天都在发生,谁也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几年下来船只日渐稀少,岸的兵丁、衙役、钱粮师爷们可全指着这一点蚊子肉充饥了。主事的县吏穆安峰已经快疯了,他几乎盼瞎了眼睛盼来的几条商船全被官船挡在了外面,然后毫无留恋的去下游的码头。下游是老潘的地界了,油水自然也都归了老潘,没他穆安峰什么事情了。
本来已经兴奋的站起来的阴阳生、老人、库夫、皂隶等人,看着远去的船只都失望的坐了回去,唉声叹气的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穆安峰却不准备再等了,等下去又有什么用呢?这些官船不让出地方来,算来了商船,也一样会跑到下游老潘哪里去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眼前这十几条碍眼的大家伙弄走,不然它们在这里停多久,自己的油水得没多久。
“这位军爷,烦劳您快点吧!下游来的商船靠不了岸,一会这航路淤住了!”穆安峰观察了半天,才晃动着自己水缸一般的身躯走到了官船附近。
穆安峰也是这运河边的老油子了,形形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也从来没有判断错过。这队官兵不是旗兵,因为旗人不会自己搬东西,更不会这么安静。如果是旗人早冲到自己面前,挥舞着鞭子让自己去拉民夫过来当苦力了。这些人也不是绿营的老兵,如果是老绿营兵,此时此刻穆安峰身一个铜板都不会有了。这些人也不像败兵,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有许多的伤兵。他们给穆安峰的感觉像是降兵,处处谨小慎微,自成一个体系很少和外界接触。到了近前穆安峰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这些兵的身后都没有辫子垂下来,不是一两个而是所有人。这正是长毛降兵的特征,新降的太平军刚刚剃了头,一般辫子都较短。不过有一点他疏忽了,船头蓝镶红边的龙旗,只有旗兵的镶蓝旗才用。
“哦!好!辛苦你啦!我让弟兄们加把劲!”穆安峰找的军官模样的人正是李枝,心善的李枝长得也随和,被人催促也客客气气的。
“军爷,这不是您加把劲的事,这运河里的船舶事涉漕运,不是您嘴里加把劲的小事。您把船往边靠靠吧!给您一个泊位,您慢慢卸货是了,把码头赶紧让出来!”李枝的客气让穆安峰误会了,他更加坚定了降兵的看法,嘴当然也嚣张了起来。
“我们这都卸一半了,哪里动得了,您再等等吧!我们快点是!”老好人李枝不仅笑了笑,还向穆安峰拱了拱手。
“那可不行,往来船只都是国家税赋,你们哪里能随意耽搁!你们怎么运了这么多货物、金银,这得缴税的。”李枝越客气穆安峰越是不客气,站在旁边的他忽然看到了清军搬运的东西立马眼睛都直了。果兴阿为了省去一些重量,金银都是用麻袋装的,这麻袋难免磕碰之后会有些破损,里面的金银自然露了白。
“你说笑了吧!我们是官军!”李枝一路也没见清军花过一分钱,还都是岸的人给他们送钱。
“哪个和你说笑,官军运送物品向有定制,你们这许多东西是私自夹带,快快把税款补来!”穆安峰觉得自己只要唬住这些降兵,肯定能大大的敲下一笔来。
曹梦一直在一旁看着李枝,除了打仗四连的事曹梦一概不管,刚才一直看着李枝和穆安峰答对,他隐隐觉得李枝好像惹了个麻烦。
“曹梦,李枝,你俩扬了二正的干什么呢?”前后点数着物资的显德,忽然发现忙碌的人群边缘,有两个人傻呵呵的在边站着。
曹梦和李枝一脸求助的看向了显德,穆安峰的冷汗却下来了,他的判断好像出了问题,刚刚问话的人用了一个词“扬了二正”,见多识广的穆安峰知道这是一句满语。
“出什么事了?”显德一脸困惑的带着给他打下手的喜寿走了过来。
“参谋长,这位是”李枝还想介绍一下,不过忽然发现他虽然知道穆安峰是这码头的人,但具体穆安峰是干什么的他还真不知道。
“我乃淮安台儿庄钞关主事县吏穆安峰!”穆安峰觉得自己还有些底气,毕竟这些人私自夹带的东西太多了。
“哦!”显德好像是答应了一声,然后抡圆了是一巴掌,直接把穆安峰打倒在地。
“该干嘛!干嘛去,会偷懒,找条狗都能聊半天!”显德转身轰着几人回去继续卸货。
“小婢养的,你们竟敢打人!你们”穆安峰总觉得自己能要下点汤药费来,算对方是旗人也不怕。现在可不是大清建国的时候了,旗人也不能那么霸道了,而且他姐夫还是这台儿庄的县丞,虽然气势弱了,他也不会怕这这些大兵。
很多心理变态的成因都是童年阴影导致的,即使没变态很多人也对某些在童年伤害过他的东西特别敏感,如显德特别听不了“小婢养的”这四个字。显德阿玛的正房太太无子,显德是妾生的儿子,虽然后来承继了家业,但是大房太太从小到大一直用“小婢养的”来称呼他,连临终遗言都是。自己都已经六十多岁的显德,万万听不得这四个字了。虽然这四个字可能只是穆安峰的口头语,下意识说出来的,但显德彻底炸了。
显德当然不用亲自动手,颇具狗腿子意识的喜寿抡起马鞭了,把个穆安峰抽成了一个水缸样的陀螺。显德抢了之前穆安峰在岸边坐的太师椅,立马横刀的破口大骂,好像是在痛骂欺负了他几十年的大额娘一样痛快。
这边打的鬼哭狼嚎,自然惊动了赛尚阿等人,一众军官都聚了过来。问明白了前因后果,大家都是冷眼旁观,没有一个来劝阻的。军官里只有曹梦和李枝是正经的汉族人,其他人都是旗人出身。他们平日里也都是横行霸道的角色,受了果兴阿的管束才没出去欺负人,现在居然有人敢欺负他们,他们没直接去帮忙算好的了。
得了消息的姐夫大人暗骂小舅子糊涂,二千大兵啊!算是降兵,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县吏得罪得起的呀!何况还惹了正经的旗兵,这不是找死嘛!不过治所在台儿庄的峄县县丞王举,和自己的水缸一样的糟糠之妻伉俪情深,也不能看着小舅子被人活活打死,只能穿戴整齐了前来救人。
但是堂堂朝廷品命官王举大人,刚一露面话都没说完,被堂堂朝廷从五品命官赛尚阿命令堂堂朝廷从七品命官哈坦给挂树了。王大人在树当了半个时辰的风铃,果兴阿才姗姗来迟。
“赛叔叔,怎么回事?”果兴阿看到了树腊肠一样的朝廷命官,赶紧询问赛尚阿。
赛尚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果兴阿有点哭笑不得,先确认显德已经出了气,才命人把王大人给放了下来。至于穆安峰则需要抢救一下,喜寿下手极黑,穆安峰现在的状态像水缸罩了层渔一样,到处都是鞭痕。
“下官峄县县丞王举给大人请安!”王举被挂了半个多时辰,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果兴阿是谁,不过好歹是他救下了自己,赶紧过来请安。
“王大人不必多礼了!我的属下脾气大了些,王大人见谅吧!不过您委派的这位县吏,可能有点失心疯,王大人以后可要看好了啊!真是个惹祸的精啊!”果兴阿也不是太在乎,据赛尚阿说果兴阿的便宜老爸惠扬在世的时候,曾揍过固安县令,那次还是人家县令占里,最后也是密云副都统衙门申斥了几句,其他啥事没有。这次可是果兴阿占里,打了也打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果兴阿是真的认为穆安峰是脑子不好,他当然猜不透穆安峰的心理活动,只是觉得一个小吏像两千大军吃拿卡要,不是精神病,是雁过拔毛已经拔出了境界。而且这个境界肯定不低,甚至还要高于果兴阿耍酒疯的境界。
“是,多谢大人提点!”王举也是想哭都找不到坟头,果兴阿肯放人,他说什么是什么吧。
“报告,淮安参将的大旗开过来,据此不过二里!”一名侦察排的士兵跑过来向果兴阿汇报,虽然是内线行军,但果兴阿还是很小心的,一路都是严加防范。太平军是不会追过来了,可是难保不碰到捻军或者土匪,要是阴沟里翻了船,可太不值了。二里只有一千米已经非常近了,不过那是在旷野,这台儿庄码头临着街市,自然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想必是衙役回去传信,参将丁大人以为出了变故,下官这过去向他说明!”王举和参将丁德桂关系不错,想来是自己被挂树,手下的衙役去找丁德桂求救了。
“呵呵,也好,也好!你们这位参将到是不错!你快去吧!过来说个情还带着大旗,也太正式了吧!哈哈!”果兴阿根本没当回事。
“大人,那参将所部足有五百余人!”侦察兵也发现果兴阿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什么?”果兴阿悚然而惊。
“绝对在五百人以!”侦查兵又重复了一次。
“骑兵马,掩护物资离岸,步兵营列阵,侦察连房顶占领制高点,教导队掩护辎重连后撤,炮兵占领高地,步兵二营把老百姓都给我撵房子里去,全军备战!”果兴阿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台儿庄的参将真的带着五六百人来找自己火并了。自己堆积的辎重里露白的金银太多了,如果让这个参将带兵到了面前,所谓财宝动人心,肯定是要死不少人的。而且一旦乱起来,难保自己不受损失,还是早做准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