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前,赛尚阿和显德曾经推行过一个把他们俩搞下台的政策,即优待两蓝旗。果兴阿对这项政策非常的不满,但是碍于情面,也没有强令终止,所以这项政策便一直延续了下来。北满州接管奉天之后,奉天境内的两蓝旗旗众,也都成了优待的对象,全部迁居奉天内城。这几年他们因为果兴阿亲旗的关系,得了不少的好处,所以这次变乱一起,他们便聚在了一起。
如果是平时,大规模的旗丁聚集,肯定会引起当地政府和驻军的重视,北满州可一直在防着有人作乱归顺朝廷。但这次是奉天政府归顺朝廷,十九师和巡抚衙门,自然也就对这些心怀朝廷的旗丁不闻不问了。两黄旗、两白旗、两红旗是真的心怀朝廷,但是两蓝旗对朝廷可没什么感情。作为旗的倒第一和倒第二,在大清他们向来是不受待见的,而在北满州,他们则是天子直辖,待遇优厚,那边炕头热他们分的很清楚。
白天巡警和驻军干起来的时候,好传闲话的旗人们,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不过这些没什么战斗力的人还不敢妄动,到了晚上怀远门都打起来了,他们可就什么都敢干了。正所谓功高莫过救驾,两蓝旗想保住自己的地位,想再得到更多的好处,必须拼搏这一回。所以两个资望比较高的原参领挑头,三千多两蓝旗青壮聚集了起来,拿上了他们能找到的一切装备,全都赶来了怀远门救驾。
“奴才镶蓝旗下佐领庆恩,恭请本旗旗主大将军圣安!”镶蓝旗的带头人庆恩正当壮年,人也算精明强干。
“奴才正蓝旗下佐领布尔多,恭请大将军圣安!”正蓝旗的带头人布尔多,也积极的前来表功,不过他多少有点失落,差了本旗两个字,总感觉差了一层。
“好!好!你们够忠心,我绝不会忘了今日之事!”援兵赶到,果兴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果兴阿很想问问苍天,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更想问一问世人,被自己弃用的固安老部下到了,被自己瞧不起的旗下奴才到了,可是自己信任的绿营系人马在哪里,自己重用的太平系人马在哪里,自己看好的淮扬系人马在哪里,号称自己姻亲的蒙古系人马又在哪里?最可恶的则是那些少壮派军官,他们天天都在呱噪,标榜着自己的激进奋勇,可是如今都打起来了,奉天各军校怎么一个人也没来救驾。自己穿越以来,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结果到了生死关头,却还要靠老底子活命,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主子,此处不是说话地,请主子速速移驾!”庆恩见果兴阿失神,连忙出声提醒,而且一句话便把自己和果兴阿的关系拉的极近。
可是庆恩的这一声“主子”,却又在果兴阿的心上补了一刀。常年在果兴阿身边叫“主子”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其中有那么一对兄弟,果兴阿若是没有刻意疏远他们的话,绝不会有今日的祸患。福全若在,近卫旅的强悍实力,绝对可以压制任何叛乱,别说是十九师,便是奉天驻军全都反了,果兴阿也不会陷入如此窘境。福顺若在,则根本不会有什么叛乱,一切的危险,都会被扼杀在萌芽中,任何敢于图谋果兴阿的人,都会被福顺在无形中抹杀。
可惜这些年,果兴阿一直在逃避,他亲手把他们都送走了。为了避免军事独裁,果兴阿把自己的近卫力量全部拆散安置,让他们从私人武装变成了国家力量。福全成了满洲军的尖刀,但是大将军却失去了贴身的长城。为了陷入特务政治,果兴阿抛开了杂务科,而且限制了杂务科的权利和经费。鹰犬不在是北满州的恐怖魅影,但是大将军也失去了知晓一切的上帝之眼。果兴阿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又聋又瞎,还没有缚鸡之力的人,然后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将军!”恩远以自己拉关系太过急切,惹了果兴阿不悦,所以果兴阿才迟迟没有搭理自己。
“冲出去,攻破怀远门,直奔沈阳车站!”果兴阿恶狠狠的说出了自己的命令,他后悔了,他要回长春,他要做许多的事情。
北京城的旗丁没有任何的战斗力,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勇敢,而是因为他们缺乏训练。北满州的旗丁则要好很多,他们忠诚勇敢,而且他们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但是面对正规军,他们还是差了太多,他们没有精良的装备,也不懂得许多的战术配合,所以战斗变成了一场屠杀。旗丁们从不畏惧死亡,这是祖先留给他们唯一的优点,所以他们为主尽忠的方式,便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消耗叛军的弹药。一个连的弹药是有限的,当他们杀光三千旗丁,果兴阿便可以从容的离开了。
怀远门前似乎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一条用鲜血染红的红线。机枪喷射着凶猛的火蛇,旗丁如同飞蛾一般扑去,然后一个个在红线前倒下,前仆后继永不息止。果兴阿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里桥的战场上,僧格林沁的骑兵便是这样扑向了英法联军的阵地。不过那个时候,蒙古骑兵有战马,而此时的两蓝旗旗丁什么都没有。他们如同丧尸一样狂奔,然后一个个倒下,这是一场送死的表演。
果兴阿一言不发,在后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紧紧的攥着拳头,浑身都在颤抖,但却只是默默的看着。所有人都知道,任何计谋战术都没有用了,旗丁们的硬冲,是最好的办法,只有耗尽叛军的弹药,果兴阿才能够有生路。
“主子,保重!奴才去了!”刚刚已经带伤的海兰察又来到了果兴阿的面前,郑重的给果兴阿磕了三个头,然后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家人,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旗丁冲锋的队伍。
希拉布也在不停的抖,他很想和海兰察一样去死,可是他不能。果兴阿的身边不能没有人照料,出了怀远门,果兴阿依旧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无论如何心如油烹,希拉布也必须坚持的站在果兴阿身侧。
枪声渐渐息止,旗丁们没能耗尽敌人的弹药,他们全都倒在了红线前,没能在前进一步。屍山血河中,侥幸得生的人,带着一身的伤痛,在血水里翻滚惨呼。怀远门的防线后面,也传来的痛哭和呕吐的声音。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旗丁们在用生命消磨敌人的意志,他们差一点点便成功了。
“主子,奴才等去了!”庆恩和布尔多也郑重的跪倒,向果兴阿叩拜之后,起身离去。他们似乎是在向内城走去,果兴阿并不怪他们,旗丁们已经尽力了。
“哈哈哈天意啊!”果兴阿仰天苦笑,流下了两行清泪。
可是还不等众人劝解果兴阿,庆恩和布尔多又带着许多人回来了。谁都清楚两蓝旗人口有限,这三千旗丁已经是他们全部的壮丁了,两蓝旗绝不可能还有余力。当庆恩等人再次走进,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次出行的不是壮丁,而是健妇和一些半大孩子,甚至还有许多的老太太。他们沉没不语,默默的走向了大片的尸堆,果兴阿一行人和怀远门的守军,全都以为他们是来收尸的。可是这些并没有在亲人的尸体边停留,而是越过了红线,继续走向了怀远门。
“退回去,不然开枪了!”怀远门的守军,终于有人跳出来喊话,他们也不是哑巴,更不是冷血的禽兽。
妇孺们并没有停下,继续默默的向前走着,有人从身后亮出了棍棒,有人从腰间抽出了顺刀,老太太们更是直接举起了菜刀。没有怒吼,没有喊杀,他们甚至没有冲锋,只是默默的走向了怀远门。
“嘭哒哒哒”怀远门响起了枪声,不过这次并没有人中弹,守军的枪口抬高了许多,他们只是想吓退这些妇孺。
然而并没有人退却,妇孺们似乎已经化成了行尸走肉,他们如同送葬一样,只是默默的走着。爱子已经晕了过去,果兴阿则抖成了一团,自称铁铸心肠的皮润民,也别过了脸去,不忍再看。
“开你打妈死”怀远门的阵地后方,断断续续的传来了喝骂的声音,显然他们的意志已经趋于奔溃。
“吴科,希拉布,跟上我!”果兴阿一把甩开了一直偷偷拉着自己的邹德归,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谁死前掉落的雁翎刀,如同饿狼一样猛冲向了怀远门。
“大将军”邹德归手臂受了枪伤,失血过多,向前够了一下,终究是没能拉到果兴阿。
希拉布和吴科什么都没有说,所有能战之人,全都拿起了身边的武器,紧跟着他们将军的脚步冲向了敌人。果兴阿跃上怀远门阵地沙包的时候,阵地里的守军依旧在争吵,连长正挥舞着手枪逼迫士兵开枪。当一身大将军服色的果兴阿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果兴阿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诧和疑惑。
连长下意识的举起了手枪,对准了果兴阿,可是他的脸上还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勤务兵,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似乎是想保护果兴阿。果兴阿已经没有时间却想许多,时隔多年后,雁翎刀再次挥动,那连长的头颅带着一脸的困惑滚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