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城没有放开,“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让我陪着你好吗?”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此刻说来,竟然是那么的自然。
夏橙苦笑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只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真相,多年来隐藏在心里的猜测突然成了事实,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
而且,还是跟裴昱城……
她不是怪他,只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低着头,半垂着眸子,半晌,声音有些沙哑道,“还有酒吗?”
裴昱城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瘦削的下巴,颊边的黑发把她的脸色衬的更加苍白。
他什么都没说,起身去了厨房,等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跟刚才一样的葡萄酒和两只酒杯。
夏橙看着他打开酒,然后倒了一杯出来,递给自己。
她沉默着伸手接过,一仰头,喝完了整杯酒。
裴昱城也什么都没说,接过她的杯子,要再给她倒一杯。
却不想夏橙直接倾身过来,拿过他手上的酒瓶,对着瓶子就喝了起来。
她仰着头,目光失神,动作机械而沉默。
裴昱城想阻止她这样,可是看着她的眼神,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他看得出来,她在发泄,沉默着发泄自己的悲伤。
他只能沉默着在她旁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无力感,甚至超越了当初他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夏橙。
曾经,他偶尔会想,如果找到夏橙了,他会怎么做呢?
“看你这个劲,我看你肯定是要娶人家当老婆。”黎阳捏着嗓子,“哎呀,你怎么这么久才找到人家嘛,我都等你好久了。”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记不起来了,不过猜也猜得到,不是一句“无聊”就是根本没理他。
而如今,看到夏橙这样,他才恍惚有了答案。
他是想确认她还活着,她还像那时候一样的活着。
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她也从没放弃过希望,她还给他也带来了希望。
他从没告诉过她,从她被带走后,他一直很担心她,他一直在后悔,后悔那时候没多跟她说一句话。
让她就那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不过还好,他们再次相遇了。
“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呢?”
裴昱城抬头,就见夏橙已经喝完了整整一瓶酒,正握着杯子看着他。
刚才还苍白的脸这会有些红,黑漆漆的眸子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你是在发呆吗?”夏橙发现这人半天没反应,于是伸手在裴昱城面前挥了挥。
裴昱城轻轻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却只是拿过她手上的空酒瓶,放在茶几上。
“头晕不晕?要不要睡一会?”
夏橙傻笑了两声,看着裴昱城的脸摇了摇头,突然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又补充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真的,你是哪家的艺人啊?我们合作拍戏好不好?”
裴昱城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她明显喝醉了,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可是……算了,这样也好。
他轻轻笑了笑,柔声道:“我不是艺人。”
夏橙一脸失望,“可惜了,如果拍戏的话,光是这张脸,肯定是红透半边天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摸上了裴昱城的脸,似乎小孩子跟她最心爱的礼物告别一般。
裴昱城有些哭笑不得,却没阻止她的动作,想了想,说道:“我不拍戏的话,就只被你一个人看,如果拍戏了,就要被很多人看了,你舍得吗?”
他也记不清在哪里听过这么一句话,眼下正好用在这种情况下。
夏橙摸脸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个问题明显难住了她,眼里满是纠结。
裴昱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纠结,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想不到她喝醉了,坦率了很多。
半晌,夏橙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那你还是不要拍戏了。”
裴昱城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就听她继续道:“等我看够了再去拍。”
“好东西要跟大家一起分享嘛。”看着男人有些黑的脸,她不怕死的解释了一句。
裴昱城伸手把她摸自己脸的手拉了下去,“那你别看了,我现在就要去拍。”
说着一副起身就要走的样子。
夏橙连忙拉住他的手,急声开口,“不是说等我看够了吗?!”
这个男人刚才还挺温柔的,转眼就换了一张脸,果然是当演员的。
裴昱城面无表情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要等你看够。”
夏橙傻眼,目光愣愣看着他。
裴昱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闪过一丝懊恼,他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伸手,抱起夏橙就往卧室走,“你累了,睡一会吧。”
夏橙只感觉身下一空,手下意识揪紧了男人的衣服,听了男人的话,马上反对道:“我不想睡觉。”
她看到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指着阳台道:“我要看星星。”
裴昱城无奈,看她虽然眼神迷离,但精神还好,于是把她抱到了外面的阳台。
阳台上除了一盆仙人掌,什么都没有。裴昱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上,正要去屋里拿把椅子出来,就见夏橙已经动作潇洒地坐在了地上。
正是十月,微风中还带着暖意。
裴昱城想了想,也坐了下来。
两人靠着墙并排坐着。
天才刚黑,没什么星星,夏橙却仰着头,怔怔看着。
半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她低了一下头,正要伸手抹去眼泪,身体却被一个人揽在怀里。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坚实,环着自己身体的手微微用力,使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心脏处。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裴昱城感受到怀里人的啜泣,他什么都没说。
客厅里的灯光从门那边透出来,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看起来有着不可思议的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啜泣声停了下来。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呢?”
沙哑的声音从怀里传来,裴昱城收了收手臂,“你想说自然就说了。”
夏橙在他怀里“切”了一声,“一点新意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会有个不一样的回答呢!”
“嗯……那我换一句,”裴昱城状似思考了半晌,才道:“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看你醉的不行了,然后再好好问你的,可是我听人家说,醉酒的人的话是不能信的,我就想算了吧,所以只给你拿了一瓶酒。”
夏橙轻轻笑了出来,她抹了抹眼睛,从裴昱城的怀里退出来。
“不过现在计划被你知道了,所以我不打算再给你喝酒了。”裴昱城转头看着夏橙,声音柔和,“橙子。”
夏橙神色一僵,也转头看向裴昱城,张了张嘴,半晌,她才开口,“怎么……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裴昱城双手一摊,这副样子跟他平时那种严肃漠然的样子很不同。
夏橙苦笑了一声,把头埋在膝盖上,“你知道吗?从我妈妈死后,再也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空旷安静的阳台,她的声音有种从远方来的空。
“我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听说我爸爸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是她坚持,所以也就随她去了。”
“那天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她像往常一样哄着我睡觉,叫我不要怕,也许是被绑架的缘故,我做了个噩梦,睡了没多久就醒了,可是等我醒来,她就不见了。”
“一开始,大人们只是说她出去了,叫我等等,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就很想她快点回来,于是我一直站在院子门口等,我想她回来,就能第一个看见我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没回来,倒是有一个陌生的叔叔来我家,其实也不算陌生,那个叔叔我妈之前带我见过一次。”
“他特别着急,一看见门口的我,就问我妈妈去哪里了,我说出去了,他脸色就很不好,然后他找了我爸爸,等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他抱了抱我,然后就走了。”
“我的心里越来越不安,一直到了晚上,妈妈都没回来。”
说到这里时,夏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裴昱城心里一阵刺痛,想开口叫她别说了,可是却根本没法说出口。
他知道,她是想起什么了。
“到了第二天,来我家的人越来越多,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但是看见我时,都会抱抱我或者看看我,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这种眼神让我越来越不安,我想快点看到我妈妈。”
“直到傍晚,我终于看到了,却是在电视里。”
夏橙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天傍晚,她不是在给妈妈的手机打电话就是去门口看看妈妈回来了没有。
可是电话永远关机,门口也没人回来。
她在客厅里不安的走动着,却听见电视里传来了妈妈的名字。
夏橙下意识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妈妈。
在一家酒店门口,妈妈躺在一个架子上面,她的脸色苍白,几乎要跟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一样白。
周围全部都是人,有人在哭,有人在说话,更多的人从远处涌过来,把她一团白牢牢地围在中央。
夏橙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眼里只有那张苍白的脸。
她想不通,昨天还对着自己笑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后来,爸爸把她抱在怀里,保姆哭着关了电视。
她记得她拼命地踢打着爸爸,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妈妈,为什么不让她看妈妈……
夏橙双手抱着膝盖,仿佛回到了无助又压抑的时候,她站在一旁,每个走过她的人都会抱抱她或者摸摸她,用怜悯而悲伤的眼神一遍又一遍提醒她,她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
裴昱城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都过去了,橙子。”
夏橙扯了扯嘴角,发现实在扯不出来,只好作罢,“是啊,都过去了,我常常告诉自己,都过去了。现如今,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她抹了抹脸,继续道:“那个叔叔后来又来过我家几次,有一次还跟我爸爸吵起来了,具体吵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见我妈妈的名字了,后来他走的时候,还抱了抱我,对我说‘就算你妈妈在天上,也会永远想着小橙的,小橙不要再难过好不好?’”
“后来呢,你们还有联系吗?”裴昱城问道。
夏橙点点头,“我长大了一点,他就会把我约在外面见面,或者去他家里,虽然平时见面很少,但是每年都会见一两次,其实有很多次,我是感觉到,他有话对我说的,只是我每次问起来的时候,他都会严厉告诉我不要问,说实话,我这么确定我妈妈的死有问题,其实跟他的态度也脱不了关系。”
裴昱城看她情绪平静了很多,心里放松了不少,“那我们去找他,黎阳最擅长这些事情了,到时候让他来问。”
听着他轻松的语气,夏橙刚才还压抑的心,好像也轻松了不少。
“现在恐怕不行,他在国外,还没回来呢。”
“在国外?!”裴昱城有些诧异,脑中一闪而过什么。
夏橙点点头,“不过快回来了,他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出国,十月底的时候回来。”
裴昱城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夏橙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从没说过,但是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可能呢!”
不然怎么那么巧呢!
一个一直待在国外,一个每年都会去一次国外。
“别着急,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些,以后一定能查出来的。”裴昱城想了想,继续道,“你别看黎阳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实最会查这些事情了。”
夏橙知道他是想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伤心事,心里很感激,“那他怎么找我找了那么多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