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浓稠的夜色吞没许多,月光在地面投下婆娑的光影。
喻温那句话说完之后,许肆迟迟没有出声,他的手指还被喻温攥着,良久,指尖轻轻动了下。
喉结滚动,他掀开眼帘望过来,咬字很重,“没骗我?”
喻温故意说:“只有你骗我的份。”
许肆垂眼,很轻地笑了声,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低低哑哑的。
他就这么低笑了会儿,被喻温攥着的手指反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一路摩挲到指尖,轻轻环住她的无名指。
许肆低着眉,一只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把那个小盒子勾了出来。
他低声:“喻温,”
床头那盏灯落下朦胧晕影,光线暗,堪堪映出许肆轮廓,他哽着喉咙,再次轻唤她,“温温,”
喻温抿了下唇,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看到这个张扬肆意的年轻人在自己面前红了脸,也红了眼。
短短几句话,他打了无数遍的腹稿,真到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哽咽不能言。
小时候被人发现尾巴,他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在心人面前赤裸裸地袒露心口,让他有种近乎无措的羞耻感。
可他哽塞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他低声:“我是个怪物,没有电视里那么厉害,我只是个有尾巴的怪物。”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没有容忍之处的怪物,造物主容许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看个笑话。
许肆执着地看她,却又不敢望进她眼里,眉眼痴缠地落在她领口,那里有小小一枚紫色纽扣。
认识喻温之后,他就很喜欢紫色,柔软的,毫无棱角的颜色,像是能包容所有不堪。
他喉咙哽住,有些张不开口。
喻温垂着眼,不打断他的自白,只是一遍一遍地抚过他冰凉的手指。
她轻轻摸一遍,许肆心口堵着的气就散了。
他闭了眼:“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会不会也是这样。”
喻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也就害怕以后跟喻温的孩子也是个怪物。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想为自己自私一回。
他期期艾艾,又战战兢兢,明明是干净俊秀的人,却总觉得满身污秽。
他闭了眼:“我们结婚好不好?”
才几个字,他说的如履薄冰,心尖儿都悬在刀刃,喻温一个动作就能让他满盘皆输。
可喻温不会让他输。
回应他的是毫不犹豫的一个“好”字。
喻温感觉到手指的冰凉,低头便看见许肆给她的无名指戴了一枚素圈戒指。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知何时变成跪坐的人就俯身吻了过来,急切,又莽撞,像是在确认什么。
喻温就不说话了,轻轻抚着许肆后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
急躁的吻慢慢平和下来,从唇角辗转到肩头,灯光铺散,映出一片柔润的肤。
交握的手指抓皱了床单,喻温有些慌,抬起被汗浸湿的脸,许肆就又吻下来,这回变成她被安抚。
等到她放松下来,许肆才轻轻托起她的腰,被子从裸露的肌肤滑下,转瞬烙一层湿润滚烫。
迷蒙之间,喻温似乎听到许肆在呢喃她的名字,她晕乎得厉害,只是抓了下他胳膊作回答。
许肆却也因此安心下来。
床头那盏灯开了半夜,直到日光熹微时才落了幕,湿润的潮气被晨风一卷,散了干净。
——
许肆早出了门,喻温以为他是有工作要忙,也没有多问。
他坐了早班机,去了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福利院修缮得很好,远不是他儿时那么破旧的模样了,那些在这里生活的孩子笑容灿烂,仿佛不懂得烦恼一般。
许肆站在楼下看着,有几个小孩子好奇地看他,可能是认生,也没靠近。
他次跟喻温一起来过,虽然他不够讨小孩子喜欢,可喻温不一样,托喻温的福,有几个小孩子还记得他。
刚及许肆大腿的小家伙儿磨蹭着凑来,第一句就是问喻温,“那个姐姐怎么没来?”
她有点怕许肆,问完这句话又悄悄退后两步,睁着一双大眼睛,惶惑不安。
许肆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把糖,朝她摊开掌心。
“我来的太早,她在睡懒觉。”
他语调轻,倒缓了平常的冷淡,不再那么有距离感了。
这跟次来的他很不一样。
小女孩敏感地察觉到这些,嘴馋地盯着那些糖,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见许肆只是摊着手,眉眼平静,才伸手去拿糖。
两块糖就把小手塞满了,她嗫嚅着开口,“谢谢哥哥。”
她嚼着糖,跟许肆亲近了一点,“那姐姐什么时候来呀?”
许肆没答,他反问,“喜欢她?”
喻温只来过一次,可她们这些小孩子却记得清楚,那是一个笑起来温柔又漂亮的姐姐,会给她们糖,会夸她们乖。
于是她重重点头:“喜欢。”
许肆给自己剥了颗糖,语调懒懒,却含着几分笑。
“我也喜欢。”
他在楼下站了会儿,等来了晨练回来的老院长,院长看见他很惊讶,还有些不敢认。
“许肆?”
许肆点头,也不废话,“我有事请您帮忙。”
他客气又诚恳,是以往从未有人见过的态度,老院长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什么。
“走,楼说。”
这时候的早还有些冷,出门一趟便裹了层料峭的寒,许肆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收了全身的棱角。
老院子看着,笑叹一句,“长大了。”
从当初那个凶狠的小狼崽长成了稳重的青年。
许肆轻轻“嗯”一声,说,“我要结婚了。”
老院子一愣,惊讶,又觉得意料之中,笑道,“是次一起来的那个姑娘?”
许肆点头,也笑了。
“只有她。”
他继续说,语调缓。
“我没有父母,所以想请您去她家里下聘提亲,”
提亲下聘,这些词老院长很久没听过了,还愣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行,什么时候?”
许肆:“明天,”
他说:“我明天去机场接您。”
时间这么紧,看来是真着急。
老院长说可以,这就要准备纸笔写婚书,他那手毛笔字是出了名的有风骨。
许肆补充道:“她家里情况特殊,跟我有些像,婚书是下到她娘家人那里的,得辛苦您多费心。”
老院长找东西的动作一顿,继而缓缓笑了。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许肆便笑了,他笔直地站着,折腰,郑重地鞠了一躬。
“多谢您。”
他无父无母,孑孓一身,能给的不多,便都给了吧。
喻温睡了大半天,起来后还有点犯懒,趿拉着拖鞋收拾客厅,昨夜胡闹弄脏的床单都被许肆洗了,倒没让她操心。
鸟笼开了一半,鹦鹉扇着翅膀落在她肩头,黑豆眼亮亮的。
喻温摸摸鸟脑袋:“你好像胖了。”
鹦鹉开始啄她侧颈。
喻温笑着按住它:“唉,怎么恼羞成怒了。”
她看了眼时间,给许肆打电话,第一次没打通,第二次才接到。
“你在忙吗?”
许肆说没有,他那边环境有点吵,隐隐听到一句“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
喻温惊讶:“你去哪儿了?”
他今天没有什么要外出的工作啊。
许肆不瞒她:“去见了孤儿院的老院长。”
他抿抿唇:“我没有父母,他算是唯一能当我长辈的人。”
喻温好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她把鹦鹉放回笼子里,去卧室换衣服。
“快到下班时间了。”
许肆立刻回:“半小时,再等我半个小时。”
喻温笑着应了声:“好。”
他说半小时,就真的一分钟不多,两人赶去民政局的时候刚刚好。
许肆提前让人打过招呼,民政局这会儿人又少,他们竟是唯一一对来登记的人。
登记员的工作人员很年轻,许肆口罩一摘,她立刻就认出来了,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许肆见状便主动问了句:“要签名吗?”
女孩连连点头,她先是找了本杂志和笔递过来,在许肆低头签名的时候好奇地去看喻温。
她这个工作是真好,总能撞几对圈里的新人,可捂得这么严实的女方,她是第一次见。
跟她碰视线,喻温轻轻弯了下眼睛。
呜,真好看。
女孩更激动了,见许肆签完名,连声道谢,手脚利索地推来两张结婚登记表。
然后她就看到了喻温的名字。
原来是温温啊。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拿到两个红本本的时候只觉得不真实。
真的结婚了。
许肆偏头去看喻温,眼睛亮晶晶的,喻温也在笑,又去给几个工作人员发喜糖。
糖是许肆准备的,他鲜少这么细心,什么都考虑到了。
两人结婚之前谁都没有告诉,结婚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喻温登了许肆的微博,见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自己已婚的消息,忍不住笑。
他是真高兴,还让工作室开了个抽奖活动,这回也没客气,看着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了热搜榜。
浴室门被打开,许肆裹着一身湿润的热气出来,凑过来抱喻温。
“我明早去裴家。”
裴骃算是喻温难得的家人了。
喻温“嗯”了声,轻轻捏着他耳朵,“我们两个也挺像的,”
她安静地笑:“亲缘薄。”
到时候结婚,怕是都坐不了几桌。
许肆说:“婚礼不请别人,我那天不想喝酒,也不想让你累。”
喻温亮着眼睛去看他:“可以这样吗?”
许肆低头亲她,声音含糊,“为什么不行?”
就像她说的,他们俩亲缘薄,受不了多少亲朋好友的祝福,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要她做第一个不用早起,不用负累的新娘,只用穿着漂亮的婚纱等他来接的新娘。
喻温看着他笑:“亲缘薄也好,不用在意那么多闲言碎语。”
她活到这份,早就跟热闹的亲戚交际无缘了,也不喜欢那样吵闹的地方,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话她不太敢说,可许肆敢直接带着她做。
她笑着叹气,环住许肆的腰。
“我真喜欢你啊。”
许肆最会得寸进尺,这会儿低头下来胡乱蹭她,黏糊甜腻地撒娇,“那你亲亲我。”
喻温就主动去亲他唇角,她到底是女孩子,容易羞,唇瓣一蹭去,不想离开也忍不住踟蹰。
好在许肆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她迈出一步,剩下的许肆背她走。
喻温跟他错开一点距离,凑在他耳边小声念叨,“我想看你的尾巴。”
她其实是不怕的,只不过次太震惊了,也没怎么仔细瞧。
许肆不太情愿:“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样说,因为他自己一点也不喜欢。
喻温就故意趴他身,软着嗓音唤,”崽崽,给我看看好不好?”
许肆耳根烧红一片,他都好久没听到喻温这么喊他了,眼睛顿时蒙一层水润,按着喻温要亲。
喻温连忙捂住自己大半张脸,声音嗡嗡的。
“你不给我看,我就不给你亲。”
许肆委屈坏了,控诉似的盯着她瞧。
喻温勉强摁下泛起的丝丝心软,坚定无比。
许肆没有办法,他又拒绝不了喻温。
过了好一会儿,许肆一头埋进被子里,一条雪白的长尾从身后绕过来,讨好似的要勾喻温手腕。
喻温抿着唇,有些小心地摸了摸尾巴尖儿,她手指刚放下去,就听许肆哼唧了一声,调子软塌塌的。
她不敢动了,踟蹰道,“不舒服吗?”
被子揪下去一点,许肆脸颊泛红,不知是闷的,还是怎么样。
他舔舔唇,这时候也顾不得害臊了,尾巴翘着往喻温掌心拱。
冷调的嗓音像是被烤化了,往下流着甜腻的汁液。
“再摸摸。”
喻温红着脸,不吭声了,好奇又害羞地摸了两把尾巴。
可能是某一下用的力道重了,尾巴整个儿颤了下,从喻温手里逃出来,熟门熟路地勾她腰,用的力气很大,吓得她惊呼一声。
许肆把人抱了个满怀,哑着声音吓唬她,“下次还敢不敢要看尾巴?”
喻温仰脸凑去,想,敢啊,怎么不敢。
床头的灯光朦胧成虚影,影影绰绰,羞人似的,颤颤巍巍地触那两道缱绻的人影,又很快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