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帝继位,六界紫气升腾,万兽齐鸣,共贺了九九八十一日。连佛祖坐下那些清修的罗汉们都齐来离恨天,按阶序列,难得的排满了凌霄殿上上下下的白玉砖。
七百年前,我也是这样一节一节地踏上青冥梯,告别了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世界。
传说天上落下一颗星,天界便会有一个神就此陨灭。
我不知道星是为谁落的,也不知道异动的山河是在为谁哀悼。为了我?亦或者是魔君南逍。神魔大战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三,吉日吉时。
也许我的故事会在那日结束。其实没什么,因为它们已经足够精彩了。
我叫白袂,一名高中生。
孤独的影子,每个集体中似乎都有那么一个。高二因为学艺术来到文科班后,我有幸成为了那个被所有女生孤立的人。
包容?当包容被人习以为常时,一但你决定不再惯着她们。文静和善的小仙女瞬间就会变成喂不熟的狼。
我的父亲控制欲很强,以至于我习惯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底。如果不是这样,一切的一切也许都不会这么糟。
我知道在别人眼中,我自私自利,但却几乎一无所有。
“我们上课说话,干你什么事?你这个叛徒!”
这句话,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不论上课下课,左右脸颊上湿润的口气,算不得窃窃私语的闲聊声。忍了半个学期的我终于决定不再忍下去。
忍无可忍的我去找班主任调换座位,然后……我就被孤立了。
可她们似乎并不想这样经易了结。
平行班的几个男生在下学时围住了我。几番争执后,我使劲儿推了她一下,转身跑开了。
高中的晚自习上到很晚。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如鸽血石般明丽的霓虹灯一闪一闪,亮过夜空中最亮的星。路边的古槐枝干盘曲,树冠沙沙而响,托着金色光球般的路灯起起落落。坠入海中的灯球,走向何方,各凭天命。
一片繁华,唯有我一世孤独。繁华之于我,向来是不相干的。
我走到巷子门口。第一次,我觉得这个曾经熟悉而亲切的小路是这般可怖,我一步步走入巨兽的咽喉,直向深处,最后变成了飞跑。
“咚咚……”
我敲响了门。
“你怎么了?又没考好吗?”
“没什么……”
我欲言又止,望着家人关切却又不解的神色。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害怕,我不愿意承认……
来生若亦如此,我宁愿做个天生天养的孤魂野鬼。
不过还好,在我疯掉之前,一切似乎有了改观。我找到了那个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世界。
我叫白袂,来自青冥梯的另一端,那个令诸天神魔讳莫如深的异世界。
连接两个世界的是一条玲珑精巧到极致的桥。桥并不长,还可以望到山中高翘着的飞檐。月光透彻如水,夜色神秘而又宁和,长须的灵兽爱惜地抚弄着身上的毛发。
最先发现我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仙。他受离恨天众神的指引来到这里:“这是离魂兽,其鸣若婴孩,传说可以将魂魄带去青冥梯那边的青冥大陆。”
此时我的魂思正在青冥往生亭前游离,于是随口问道:“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叫?”
那老道一抖拂尘,笑道:“施主神魂想必就是被它唤来了。可惜这兽七七四十九年才鸣一回。随贫道来吧。没有肉身,不久便会魂飞魄散的。”
老道在莲池肉捞了个千年莲藕,给我做了肉身。
就这样我在四方观呆了十年,仙术道法突飞猛进。不知道为什么,老道总不让我叫他师父。我没办法,只得按照辈分叫他一声“爷爷”。
至于四方道人门下的那些白面少年,便成了叔伯一辈的人物。
我也曾极力抗争过。
四方道人只哈哈大笑:“他们都活了好几万年了。”
一句话噎得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好在他们对我这个小丫头还算不错,帮忙背了不少黑锅。
十年学成,师叔们均说我的天分异于常人。
但老道似乎并没那么高兴:“我是怕这些天分反而成为了你一生的牵绊。”
当时我并太放在心上,后来每每想起,均是万分唏嘘。
“每当三花聚顶之时,总有一股柔和而有力的真气各处游走。日日尝试总是不能成功。”我本正于蒲团上打坐,闻言忽而站起。
“身形翩若烟云出岫,约绰胜过巫山神女,冰肌玉骨恍若画中走出的人物。清冷绝尘,遗世独立,如此仙姿,非天人不能有。看来你真的是与神有缘。”老道旁边站着一个高冠束发,容貌极是清俊的神君,亦是仙姿玉骨,清冷绝尘。
我不晓得是不是那千年莲藕的功效,也来不及汗颜,连忙施礼,道:“参见神君。”
“你灵魂在此,但真正的肉身却在青冥大陆。”那神君看着我,额头的红色印记忽而一亮,犀利的目光吓得我一个激灵,“放心吧,你已经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
“我……”
“别多问,日后自有分晓。这里的四十九年,只是那里的一个晚上罢了。”他的目光沉沉的,四目相对便是刺骨的寒意。这种寒,甚至寒过了我独自面对四个男学生时的感觉。
“把手伸出来。”他突然说道。
我鬼使神差般地照做了。只见那神君幻出一根银针,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咒文。来不及躲闪,一滴血已被挤出,滴在了离魂兽的额头上。
离魂兽雪白的尾毛中瞬间出现一抹赤色。我的左臂上也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奇怪的金色印记。
“结契是很公平的。你们的力量可以相互转化,也可以呼唤对方,它可以借助你的神力自保,你也可以借助它的特殊力量在两个世界往来。但命却是相连的。你生它生,你死它死。灵兽愿意与你达成契约,还望你莫要负了它。”
“我不是神,又怎么会有神力呢?”是啊,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何德何能呢?
那神君不答,他蹲身抚了抚离魂兽顶着的银色兽角,用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看出了他的不舍,虽然没有撕心裂肺。
其实我没有看破他的心底,但当时并没有人告诉我。
月渐渐从云中爬出,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光影多了些交织迷离,好像藏着冥府逃出的鬼魅似的。
我长揖而拜:“神君,白袂因机缘巧合来到这里,蒙诸位厚爱,实在是惭愧。”
“姑娘,小神受不起。”那神君扶起我,转脸又向四方道人扯出一丝苦笑,“恭喜道兄,终于有机缘更上一层楼了。”
看他的神情,欲说还休,吞吞吐吐,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老道低头想了想,慨叹道:“飞升乃是天劫,度得过位列天庭,度不过便是灰飞烟灭。世间有多少修仙之人尽皆命丧于此。但前赴后继追求之人亦不在少数。”
那神君没再多说,化作一道金光飞入祈天台浓浓的乌云之中,那里是天庭的入口。
古神的意志,谁也不能抗拒。
老道士走上祈天台,最终再也没有下来。
我就站在对面的山头,任由雷电夹杂着的神风呼啸而过。亲眼看着那个平日陪我修炼,陪我哭,陪我笑的爷爷化为一把金沙消逝。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会有半分踪迹。
那一刻我才知道,生离死别竟是如此之痛。我仿着那位神君的神色坐在地上,恍恍惚惚,只觉得天旋地转。
“的确是修仙的好苗子。假以时日,何愁大器不成。”旁观者中,一名丰神俊秀的青衣仙人越众而出,“可巧在下的朋友遇到了难事,想请公子帮忙。”
这仙人正是当时的玉漱宫掌门冷千山,四方观墙上众多画像中的一个。
按理四方观与玉漱宫同出一脉,按理来讲,对于爷爷的弟子他们是要负责任的。
只是其子浮生的仙资在门中已是翘楚,若再新进弟子,掌门之位必是不保。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当下便沉了脸说道:“世间竟有难倒冷掌门之事,晚辈不才,愿意一试。”
我本就非四方观弟子,冷千山这一番言辞着实是多虑了。
“冷千山,四方道人师出玉漱宫,还是你们的大师兄。玉山群仙之会上掌门人也是他主动让出来的。他的弟子,你竟然要拒之门外。”落鸿岛岛主温翠眉登时大怒,“袂儿,咱们走。”
这温岛主思慕四方道人的事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彼其之子,美如玉。温翠眉除却性急,并没什么大的不好处。偏她是一派之主,婚嫁收徒全由不得自己。
何况双方都是骄傲的人。
连我这般小仙都晓得的事,冷千山怎会不知此情,正了正容色,道:“四方道人早已被先师掌门革逐出玉漱宫,温岛主只怕是忘了。”
温翠眉庄重黑衣下的藕臂一抖,平静的脸颊一红,冰火相触,碎出了无尽的水珠。从额头上流下来,冲花了厚厚的脂粉。
“翠姨……”我微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已答应,便绝不会反悔。”
“况且落鸿岛内有太多爷爷的气息……”
我一向不服输,总是相信有一天自己会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站在众仙之上。
翠姨避开众仙,背过身用传音法悄悄地道:“果然爷孙两个,性子相投。别太逞强了。”
“白公子,人间妖魔猖獗,连帝王将相亦身受其害。这任天子年少有为,意欲请法力高强的修道之人为国师。在下有封荐书,请公子呈与大邺朝当今圣上。”
果然!嘿,冷掌门,你也算计得太毒了些。红尘俗务染身,本是大忌。
但救民于水火的事,做一做也无妨。
“既如此,后会有期。”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只淡淡地拱手以应,接过书信忙忙飘忽而去。
仙道艰深,其实六界之中,神、魔、妖、鬼皆是天地所化,均可凭息而动,仙在飞升之前不论修为高低,都只能御剑而行。
因着爷爷常教训说,修道之人要学会藏而不露。我也感慨人心险恶,所以只用一根普通的柳枝示人。
唉……爷爷曾说仙道虽近乎逆天,尽心修行仍有得善果的机会。我以前是坚信不疑的。
可现如今良善慈祥,全心向道的爷爷不得好报,刻薄的冷千山依旧风风光光。天道,你不公,你太不公!
我来到距邺都十里左右的郊外便改作步行。为了方便,我换成了男子的装束。
同路的仙人甚多,各大仙派的弟子都有,想必都是为了那国师之位。
我举步正欲前行,忽然听一个腔正音雅的声音道:“这位上仙。”
“在下白袂,参见陛下。”
“朕在这里一个多月,尚无人识破,你如何能得知?”那少年身着月白色长衫,典雅庄重而不失飘逸,双目深邃,温润有礼,看起来无甚棱角,通身渗透着皇家与生俱来的贵气。
“算算便知。——陛下也是习武之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少年天子生出了些许亲近。
就好像,前世今生,什么时候见过。
“你只说习武,而不是修仙。是笃定了朕与仙道无缘吗?”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一面暗叹伴君果如伴虎,一面浅浅地笑道:“行事在专,一心二用,终究力有不足。”
皇帝哈哈大笑:“高论!高论!上仙也对国师之位感兴趣吗?”
“本不感兴趣,只是不愿向别人示弱。”与权力相较,我还是喜欢自由多一些。燕鹊鸿鹄,有的飞得高,有的飞得低,只不过是换了个同金丝雀大些的笼子而已。
这世上,真正随心所欲的又有几个呢?
踌躇中,我还是忍不住问道:“玉漱宫冷掌门同陛下交情很深吗?”
提到冷千山,气氛一瞬间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