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冥界那种阴沉沉的氛围。
黄泉路由近及远,青石一行接着一行直铺到天尽头拔地而起的鬼门关,引路的白纸灯笼分在道旁,一队阴兵身披斗篷,悄无声息地走来,一步接着一步,令人心颤。
我烧了天界的牒符,面无表情地立在道中。
上届司命星君身殒,缘机星君入魔。诞星宫的职责一直是由冥界诸判官代劳的。天庭骤然收回此权,也不失为对冥主的警告。
北斗星君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看住冥子殇。
不过,冥界似乎也并不怎么欢迎我。我叹了口气,甩甩袖子,飘然飞去,身形却并没轻快多少。
对面领头的是个白衣判官。只听他笑眯眯地说道:“下官刘平,率诸冥官恭迎星君。”
“天神就是天神,生的可比下官这鬼神漂亮多了。”
判官们之后,就是孟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这女子容色一般……只是她身上那种魅惑迷离的气息与冥王的何等相类?看来这冥界的逸事倒还真不少。
“这位便是孟婆吧。”我伸手拦住了欲言又止的刘判官,微微地笑道,“最近凡间似乎多了不少带着记忆投胎转世的人。”
看着她忽青忽白的脸色,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却不想这两句话惹恼了一个人。
“本王的冥官,还用不着天界的人管。”声音带着些许愠怒。伴着四大神兽的嘶吼,阴惨惨的泉路变成了厚重方朴的殿宇,珠帘之后坐着的,想必就是冥界之主冥子殇了。
“下官司命星君白袂,见过冥王大人。”我按天庭仪制,恭恭敬敬地冲冥子殇一礼。冥官们则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们天界为什么非抓着她不放呢?”沉默半晌,冥子殇一掀珠帘走了下来,手中的扇子呼呼作响,“她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也不再为祸人间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这些事神界的人并未与我说过。
四周的黑雾又沉了几沉。我念及司法天神的告诫,只得垂着头,淡淡地说道:“下官无意与她为难。”
冥子殇叹了口气,一抬扇子拔开我耳边笔直下垂的长发,认真地说道:“星君,你真不该与她为敌。本王知道自己身为冥王是不应该有情爱的,但若换作你。你放得下吗?”
“离恨天与冥界同气连枝,小神万万不敢。至于能不能放下。下官也放下过多回了。”我看着眼前若有若无的月白色的袍角,神情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冥子殇再没多说,径自走到案桌后坐下,冷着脸示意判官送客。
真是个怪人!
这是我初到地府对这个冥界之主的看法。
方才我回敬孟婆的时候,有位小判官好像也不高兴了。唉……可不是三个人一锅粥吗?
我暗自摇头。
“星君匆怪。冥界已经八百年没有过天神踏足了。”刘判官礼貌的笑容中亦难掩疏离之色,“星君在诞星宫呆久了便会知晓。”
也是,诸天神魔的运簿皆在诞星宫。这些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今天我便要亲眼看看。
只是冥官们的脸色我是不想再看了。我推却了刘判相送的美意,隐去神辉,自己顺着梦中的路径飞到诞星宫。
诞星宫没有守卫,没有仙侍,显然已被尘封多年。但它也并未随着亲任星官的到来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毫不在意,一个人,一只兽,足矣。
玲珑的楼阁幽深广大,其中一架架书简按着地方年月排列整齐,它们亦是宫里的负栋之柱。除此之外,便是那张八封图正中央的香案。
“莫嗔莫恨,绝情绝念。”屏风上是又黑又大的八个字。
“离魂兽,你喜欢这儿吗?”
呵,当然喜欢。我抬头透过乾坤镜,看到了在彼岸花丛中奔跑着的银白色身影。
花开一千年,叶青一千年。
再过上不到一百年,诞星宫后院中花便要落光了。
落光了也好,那红红的大片只令人看着刺心。我穿过游廊,步入花海,沿小路走到那桩人形的天柱下。
这是上任司命。
我向后退了三步,转身奔入高高的架子之间。
面对它们,任何的山盟海誓都尚得苍白无力,六界的如烟往事,包括青冥大陆的,都在这方并不算特别大的天地中。
神仙妖魔的运簿由天地生成,我虽为司命,亦只能晓得他们的过去,而无权决定未来。
八百年前,天帝的确爱上了一个凡人也就是蕴欢,轩辕澈的淑妃。蕴欢未入宫前,本与隐去仙法历劫的冷千山是一对璧人。
冷千山深知蕴欢是皇后之命,主动将心爱的女子推到了人皇轩辕澈身旁。
她过的根本不可能幸福。
遇见天帝太清后,二人相爱了。还有了女儿,那就是我。
后来的事,因为少了我、母亲蕴欢、冥王,还有那个孟婆的运簿,仍旧是浑沌一片。再者蕴欢本是皇后之命,却为何只当了淑妃?种种疑惑也就无从知晓了。
冥界已经八百年没有天神降临了。运簿下落又在何方?难道是冥子殇坚守自盗?他与这桩公案又有何牵涉……
我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中,思前想后,始终不得答案。
司法天神来时,我正将魔君南逍的运簿拿在手里看。
“你觉得这位帝君做事有无过失?他在三生石上硬生生扭转乾坤,划去了本应站在他身边的蕴欢,刻上魔后殷灵的名字。”
“蕴欢在三生石上没有名字,她不懂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但她的美貌却让男人们趋之若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这就是悲剧的源头。”
“但刻上一个人的名字,就必须划掉另一个。蕴欢的名字被重新刻上了。”
我略略纳罕,司法天神不是多话的人呀。
其实我也说不来南逍的所做所为是对是错,作为女人,如有这样的男子舍身相护,则今生无憾;可作为司命之神,我……
“应当是天帝陛下吧……”我试探着说道。
司法天神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目光中似有怜悯之色:“天帝陛下君临四海,三生石上本身就没有名字。那个人,叫浮生。”
“浮生……”我惊惶地起身,扒在地下一根根捡着散落的运簿。
“司命。这就是你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