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讲，这个时节的雨水本不该伴着电闪雷鸣。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中，我走在大街上。任平生烟雨，已无憾。既然无憾，又何必恨。

是我的错，高俊杰明明有那么多破绽，我却还是……

“姑娘，你怎么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将伞送到我的头顶。

我低头一看，脖子上的血汵汵而下，竟已湿了半个白衣：“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谢谢。”

我失魂落魄地转过街角。因着渡劫后已是上神，可以两处来去自如，便用法术将自己送到了玉山的那颗菩提树下。

这是我和浮生初见的地方。

浮生本为梦，原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菩提依旧，人却是再不能如旧了。什么仇人之子？什么仙神有别？嘿，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终究让我失去了所有。

失去又如何？得到又如何？神非平凡，也要接受不平凡所带来的永世孤独。

“袂儿……”

“叫我司命吧。”拔苗助长，很痛苦，但有时却很有效。

爷爷站在我的身侧，一袭淡绿色长衫，静雅如竹：“神也会脆弱，脆弱到想要放弃。这，就是你飞升上神的天劫。”

我微笑道：“还好，捡了条命。我还以为要灰飞烟灭呢……”

“你还记不记得你父帝和你母亲的事？天帝当年受的情伤，绝对不亚于你。主动隐忍，主动放弃，远远比被心爱之人伤得体无完肤还要厉害。”

我不答。当初我在端木阳那里受了情伤时，便是在这断思崖上站了许久。

物是人非，鼎盛如玉漱宫，如今亦是破败如斯，毫无生气，只剩零零星星的几个小仙往来于此。

“这些年来……仙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分分合合。人间如此，仙界亦如此。”

我长叹一声，恍惚间，我竟勘破了灭灵剑阵法的奥秘。阵法从心而来。解得了布阵人心结，便破得了此阵。

因为责任，不得不爱得隐忍，谁都没有资格拿天下人的性命做注。天帝执掌六界，至高无上，殊不知，高处不胜寒。

六界过去八千多年，灭灵剑的封印这才被真真正正地解开。是福是祸，我也不得而知……

随着封印的解除，我对剑灵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弱，法力倾泻，似乎处在喷涌而出的边缘。此剑亦神亦魔，亦正亦邪，一但神识被剑灵所控制，只怕南逍帝君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对此，冥子殇他们建议我去历劫。真真正正了结这段孽缘。

不过这次历劫我的任务仅仅是替高俊杰和白灵造劫。也好还一还我许下的那所谓三生三世，尽管这仅仅相当于在青冥大陆做的一场梦而矣。

在人界，高俊杰的身份是天楚新帝高元祈，有隐疾，身子羸弱。白灵是他命中的皇后白霜华。与我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端木阳作为国师，魅姬作为他的夫人，都算是天界的纠察灵官，监督我是否泄露天机。

这次下凡历幻的，听说还有不少星君、元君、神女。

可想而知，故事会有多么精彩。

……

国丧并不意味着万古国殇。

作为一个荒淫无道的君主，他的离去似乎也并不能给别人一如表面上那样感天动地的哀仿。

天楚青龙二十四年，九月，那日乃先帝迎娶新后的日子，本该是普天同庆。

幸而他故世得及时，我一天皇后未做便成了太后。

对高俊杰，我虽无情，却终究是意难平！

你们今世有缘人，我偏不让你们如如意意。

“太后娘娘，这是各官宦世家中适龄女子。”司礼内监恭恭敬敬地禀报着。

“拜见太后，愿太后娘娘慈龄永驻，圣寿金安。”

长乐宫大殿辽阔，莺莺燕燕站了一屋子秀女。她们都是从整个天楚选拔出来的，最美最具才华的女子。

仙界众仙凋零，与之相比可是万万不及了。

白霜华的出身姿色完全当得起“皇后”二字。她的父亲白珪又是当朝丞相……

最终我定了礼部尚书司马寿的女儿司马芳为后。另封镇南王穆天北之女穆若冰为贵妃，赐号“宜”，白霜华为宸妃，武关守将佟麟之女佟毓婉为静妃。

即使我百般不愿让白霜华入宫，可还是得看顾白丞相的颜面。

“太后，皇上又犯病了……”

我无奈，只得应道：“知道了。”这一世的他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

长乐宫到龙盘宫遥遥相望，为禁城两大主宫，四五条街的距离，即使内侍们一路小跑，赶到那儿也需要两三盏茶的功夫。

大邺宫城旧地，代代翻新重建，比之从前的雅致大气，更又添了华丽恢宏。红墙金瓦，丝毫不见昔日的痕迹。

只是如此未免太过穿凿，反而失了自然之美。

听女官们说高元祈从小就是在药礶子里泡大的，出生时有个神仙曾说过，除非殿下一生无母，否则福寿必折。因此先帝自高元祈之母难产而死后便未再立新后，直到那日围猎时看见了我。

也是，我本就是来造劫的。走近他，我本就不怀好意。

“太后，到了。”

“太医令何在？皇帝的病情如何了？”我淡淡地问道。

“回太后，与寻常犯病时无异。陛下的病是胎里带来的，非药石所能根治，仍是以静养为宜。”

我回过头向龙床上的高元祈望了一眼，长叹一声：“罢了，且让皇帝歇着吧。”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我还是忘不了他血淋淋的手指，还有那日说出的话。

“师父说了，只有龙之逆鳞才可以救灵儿。——表姐，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有情。这么多天，你的要求我什么都满足了。你……”

那些甜蜜的日子，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一开始他爱的人明明是我，纯粹的我，我的躯壳和灵魂，可后来身体里换了个陌生的灵魂，他却仍旧是那么义无反顾。

是爱得太深，蒙了眼睛，无法自拔了吗？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去恨……

高元祈，这一世，我是先帝祭天告庙娶进来的皇后，你的母后。你我之间，再不会有男女之情。

本星君对你，也不会容情……

“母后……”

高元祈喃呢着，修长的手指摸在床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长叹一声，上前将他的手放回被里：“皇帝且安心休息，过不了几日，便要立后封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