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的小巷阴暗逼仄,只有几户人家二楼上的窗户散发出些昏黄的光亮。
如此穿行了一百多米,弄堂石子路右边才矗立着一座高高的路灯,光芒将这一片照得亮如白昼。
路灯对面的17号、1号就是陈逸和他二叔的家。
陈逸刚走到路灯下,1号大门里就探出了一个硕大的头:“陈逸,你小子终于回来了啊!”
二叔陈锐安魁梧的身影从门里走出,一只大掌重重拍在陈逸肩膀上,笑呵呵道:“今天下午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又出事了呢。”
受到原主血脉之情的影响,陈逸也不觉得生疏,一拳重重打在二叔胸口上,翻了个白眼:“你还不知道我属猫的么?”
接着,门厅里又小心翼翼探出了两颗脑袋……
“啊啊啊……是大哥!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看到了陈逸的刹那,两个小孩欢天喜地的冲出大门,绕着陈逸又蹦又跳,激动万分。
陈逸一手抱住一个,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原主的堂弟堂妹。
大的叫陈志平,刚上公立高中,个头已经蹿得和陈逸差不多了,嘴唇上边也冒出了一片暗灰色的小胡苗。小的叫陈幼薇,在教会学校读小学,完全没有继承二叔人高马大的基因,长得又瘦又小,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陈逸摸了摸陈幼薇的头,揪住其中一个羊角辫,一脸嫌弃:“小幼薇啊,这几个月不见,你这个头还是一点没蹿啊,跟个小豆丁似的!”
“不不不!”陈幼薇着急地比划起来,“我老爸给我量的,长了这么多,这么多!”她伸出一个豆芽般的食指,拇指按出了两个关节。
陈逸故意拉黑着脸:“你也不看看你大哥、你二哥什么个头?就算你长大了,也是个小豆丁,以后我们俩带你出去逛街,就像两个拐卖儿童的。”
“呜……”小姑娘春光灿烂的笑容一秒消失,小小的苦瓜脸瞪着陈锐安,“老爸,大哥是不是又在逗我玩呢?”
陈锐安也摸了摸宝贝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哈哈笑道:“男的天生就比女的高嘛,你怎么能和你大哥二哥比呢?况且你要搞清楚,我们陈家的后代就没有矮个的!”
这时,陈志平偷偷凑到陈逸耳边,嘿嘿笑道:“大哥,上次你帮我写的那篇文章,我拿去参加我们学校的作文大赛,然后拿了一等奖……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陈逸黑着脸,皱紧了眉头:“小老弟,那篇文章我只是写来给你做参考的,你竟然拿去参加作文比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干这种无耻文贼的勾当了?从实招来。”
陈志平一脸得意,小声道:“多亏了大哥这篇文章啊……小柠她已经接受了我,还同意了我的邀请跟我去看电影,她则回请我吃了一顿冰激凌……嘿嘿!”
二叔陈锐安忽然揪住了他耳朵,满脸严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好好搞学习,别在外边给我乱搞对象!要是发现你成绩还是班里倒数……那就等着老子搞你吧!”
陈逸默默吐槽……二叔三句话不离“搞”字,也太能“搞”了吧?
陈志平一边叫疼,一边嚷嚷:“老爸你你给我松开!人家小柠可是年级第一呢。”
此时,门厅后又走出一个穿着旗袍、打着围裙、右手拿着一把汤勺的美貌女人,冲着四人嗔道:“饭菜都快要凉了,还不进来吃饭,你们脑子瓦特啦?”
“走走走,回家搞饭吃喽——”
陈锐安两只大臂一伸,将侄子儿女一同推去。
穿过小小的院子,一家人围着一张上了年份的圆木桌落座。
陈逸被二叔拎着坐到了他的右手边。
在原主年纪还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很少回家,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几回。他的父母都是皇家考古研究院的工作人员,经常在野外风餐露宿地进行考古工作。但后来在野外遭遇了意外,两人都因公殉职。
原主只收到了官府送来的一大笔抚恤金,除此以外,对父母也没有更多的了解。
所以,原主从小由二叔抚养长大,和两个堂弟堂妹也格外地亲。
一家人用餐时,二叔右手边这个座位,往往也都是留给陈逸的。
陈逸一落座,就看到了桌面上那副熟悉的碗筷……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热……这是原主血脉里存续的亲情,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二叔笑着搂了搂他的肩膀:“这三个月来,我们每次搞饭,这副碗筷都会替你摆上。当时我们听说你要被派到北方前线做战地记者,天天都为你搞得心神不宁的。如今你平安归来,这副碗筷终于又派上了用场!”
“大哥不是刚从医院回来么?”陈幼薇忽然插了一嘴。
“你在那瞎嘀咕什么?”陈锐安瞪起了宝贝女儿,“你大哥是刚从北方前线回来的——坐的是‘先驱者号’火车,今天下午三点才回到魔城的!”
陈幼薇撇了撇嘴,不满地冲老爸扮了个鬼脸。
陈逸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低声问:“二叔,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是一个月前坐的“机械革命号”火车,还在圣仁医院被软禁了一个月……
二叔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看样子,巡捕房特查课应该是要封锁‘机械革命号’有幸存者的消息了……他们已经替你伪造出了假行程……刚刚巡捕房特查课的沈小姐还来过咱家,又把这事提了一遍……但我怕幼薇这小孩子管不住嘴……”
说到这里,陈锐安又瞪了宝贝女儿一样:“搞清楚没有?你大哥怎么回来的。”
陈幼薇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奶声奶气道:“大哥坐的是‘先驱者号’火车,今天下午三点才回到魔城的……”
“嘿嘿!小幼薇真乖。喏,老爸奖励你一个大鸡腿!”陈锐安笑憨憨地夹起一根大鸡腿,放到了宝贝女儿碗里。
“谢谢老爸”堂妹抓住鸡腿,津津有味啃起来,弄得小嘴流油。
陈逸慢慢陷入了一阵沉思……
现在他是“机械革命号”唯一的“幸存者”,如果任由这个消息发酵,恐怕也会给他带来一系列的麻烦,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公众当成什么怪胎?如今墨锋、沈冰岚将消息封锁,那还真是皆大欢喜啊。
“志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大哥盛饭。”陈锐安斜了儿子一眼,催促起来。
“好的老爸!”
陈志平立即上前夺走了陈逸的碗,飞快盛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都搞饭了,搞饭了——”陈锐安嚷嚷着第一个动筷。
放眼望去,这一大桌子菜虽说不上特别丰盛,却也是样样都色香味俱全。
一大盘金黄金黄涂着蜂蜜的烧鸡,一碟撒满了青葱花、红辣椒丝的红烧鲤鱼,一碟香爆花甲,一份猪肉爆炒包菜丝,以及一碗浸泡在白糖、盐、酱油、陈醋稀释混合汁液中的腌黄瓜;摆在桌子中央的是一个大海碗盛的山药骨头汤。
这一桌菜肴都出自婶婶庄慧茹之手。
他婶婶庄慧茹是一个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在魔城的戏曲界小有名气,年纪轻轻就嫁给了他二叔,如今尚未年满四十,风韵不减当年。
平时过生活也极其精致,衣柜子里塞满了各色旗袍和高档皮草,梳妆台上则摆满了银篦金梳,以及各种红白化妆品,说起话来软声细语,倒颇有陈逸前世印象中“江南女子”的韵味。
但面对着这满满一桌菜肴,陈逸却提不起什么胃口……今天下午他就有这个感觉了。
他有一筷没一筷地夹菜,慢吞吞地吃饭,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的表情……对桌的婶婶微微皱起了一对纤细的柳叶眉。
婶婶立即给一对宝贝儿女拼命加菜,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吃你们两个就多吃点!何况你们两个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不用留给爸妈和大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用吃这么多的。”
陈志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皱着脸道:“老妈,你这就不对了。大哥做了几个月战地记者,听说很辛苦的,估计那的伙食也不怎么样!”说着就给陈逸碗里夹了一只鸡翅膀。
“哈哈,可不是嘛!”陈锐安也往陈逸碗里夹了一片腌黄瓜,“小逸也该吃一顿好的了。”
这时,陈幼薇已经吃完了原先那条鸡腿,一双筷子飞象过河,远远夹起了另一条鸡腿,要塞到自己碗里……
陈锐安则握住了女儿的肩膀,笑道:“小幼薇,你已经吃了一根鸡腿了。把这根留给大哥,大哥以后给你讲故事。”
陈幼薇小脸糗糗的:“可我还没吃够嘛!”
陈锐安板着脸:“你要是吃了这根鸡腿,以后大哥再也不给你讲故事了。”
陈幼薇看了眼筷子间的鸡腿,又看了眼大哥,一时陷入了犹豫。
“鸡腿好吃,还是故事好听?”二叔又问道。
“故事!”小姑娘一把将鸡腿放进陈逸碗中,小小的鹅蛋脸灿烂如花,“大哥,吃了这根鸡腿,以后你要给我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陈逸摸了摸堂妹的头,笑道:“好好好!大哥以后一定给你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在这个文娱产业不发达的社会,要给小孩讲故事简直就和喝水一样简单……把陈逸前世看过的各种葫芦娃、猫和老鼠、光头强当成故事讲给堂妹,没个三五年还真不一定能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