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一辆侧面印着优帝家装公司几个字的蓝色奥拓正吭哧吭哧行驶着。
车的排量太小了,利修国舍不得积蓄起来的冷气被吹走,窗户没开,好在副驾驶席上这位也不在意,两人如鱼得水沉浸在烟气缭绕的车厢里。
“本来他不晓得个!结果那龟儿子有个玩到好个正好那时候回了趟老家,就撞见了,不过也不是当面碰到,不过人家留了个心眼,一哈子就戳穿了!龟儿子滴,夜里快12点给老子喊出来,说想喝酒,我们几个就劝他,说你还年轻,这种女的当不得老婆,他就是不肯!非要去吃勒个回头草!”马闯手指夹着烟,唾沫横飞。
“你莫给劳资瞎掰,哦,人家绿了你就给人家到处说?就勒么几个卵人!他走了,众好城的项目哪个来管嘛!”
“那也不是我先捅出来个!”
利修国目视远方路的尽头,微调了一下方向盘,心中烦躁。
在生命中的某些瞬间,或许是在昏睡醒来的午后,或许是在晚上停车在楼下等着最后一首歌结束,人们偶尔会遇到一些想法冷不丁地撞入脑海,让那个瞬间变得特殊。
属于利修国的这个瞬间让他意识到他今天刚满45岁。
他在农村出生,初中毕业来了南方打工,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厂之后,在亲戚介绍下搞起了装修,然后结婚,又再婚,只是依然无法被这些南方的大城市接纳。
这团巨大而混沌的情绪向他砸来,让他有些昏头昏脑。
如果是以往,这样的情绪是绝不会干扰他的,赚钱,然后养老婆孩子,不然还想怎样?
大多数情况下,这个瞬间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被我们迅速遗忘,就像那些关于梦的记忆。
“马闯,你读书比我多,假如说,你有天特别有钱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女人房子车子这些不算,假设这些你都有了。”利修国随口问道。
“你怎么忽然这么幼稚了。”高中生马闯笑了。
“诶,让你说你就说嘛!”
“我得想想。”他沉思片刻,“有了!”
“我想当个歌手去流浪。”马闯嘿嘿笑道,“你呢?”
利修国正要张嘴,后视镜里有人闪了两下远光灯,还未反应过来,黑色的轿车忽地从他左侧飙着通过了。
“艹,真他妈不要命。”利修国瞥了一眼码表,“最少两百码。”
“不对啊!怎么这么多车!”马闯按灭烟头,摇下车窗从后视镜里看去,不解道。
不等利修国再说话,奥拓的左右侧十几辆车如同流星赶月般接连着嗖嗖驶过,不是单纯地块,几乎像是飙车一般,距离前后左右都贴得很近,疯狂地鸣笛声包围了他们。
高空俯瞰下,无数大小车辆在悬空的高架桥上争相竞速,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似乎有极其可怕的东西正在追赶。
奥拓平日都是用来带客户的,升速有限,很快被裹挟在暴走的车流中,利修国想靠紧急车道,却发现紧急车道也被占据,此时想要靠边已是不可能。
油门轰到底,在这样的车辆洪流中,速度过慢的危险性毋庸置疑。
减速吗
利修国头皮发麻,奥拓车身太轻,这个速度他几乎感到车子飞起来了,引擎声、风噪声震耳欲聋。
前方奔驰车尾灯猛然亮起,奥拓一头怼了上去,利修国几乎是呻吟了一声,带了脚刹车,但前车像是没事一样,立即远去了。
“5公里过桥有岔道!我们出去!这些人都疯了!”马闯大吼。
但这样的打算只能是落空,两侧的车辆如同无数鱼儿一般绕开了他们的车,使得他们暂时是安全的,但密集的车流也严实的封住了桑塔纳的右侧车道。
“城里出事了。”马闯拿出手机举到利修国眼旁。
利修国抽空瞥了一眼,晃动的画面上,大张着嘴的疯癫男人映着镜头扑了过来,画面翻滚着,最后啪嗒落地,朝着天空,接着是沙哑的嘶吼和惊天动地的惨叫。
车速太快,就这一晃神飘出去几米。“看路!”马闯狂吼,面目扭曲。
只见一辆银灰色轿车正腾空在视线中,一条沉甸甸的影子打着旋从后车门里飞了出去,翻开的引擎盖与车身同步打着旋,在利修国的视野中放大。
纯粹是下意识,利修国向左侧猛打方向盘,esp系统和胎面发出一阵怪啸,斜歪着避开了坠车的落点。
不敢回头,利修国只听到翻滚的爆响与连锁反应般尖利的刹车声。
辅助系统无法在这样的速度下稳定,高速公路中间的护栏从眼前横着掠过,留下模糊的残影。
利修国连打方向盘,车头终于摆正,一堵墙似的车祸现场拦住了整条道路。
心跳快得利修国几乎要感觉不到它,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
反光镜中是一辆狂奔而来的载重货车,四面全是鸣笛,也不知道谁是谁,大红色的车头迫在咫尺。
“抓稳了!老马!”他狂吼。
刹车松开,利修国将奥拓改道驶上双车道右侧,送进了车祸现场右侧那条不足一车宽的缝隙中。
轰!
世界震动了一下,接着是更多的撞击,连绵不绝。
视线忽然模糊,利修国察觉到一股热流正从额头上淌下,知道肯定是额头破了,他试着动动脚,车头变形了,但没感觉到痛,这说明不了什么。
半晌,撞击终于停止,但仍然能听到有声音传来,瑟瑟发抖的两人终于缓过神。
利修国看了一圈,发现左边已经有两辆车叠了个罗汉,一个姿势怪异的女人被安全带固定在副驾驶席,张嘴在叫,但听不到声音。
两侧车门都无法打开,利修国只好踹掉碎裂的挡风玻璃,撕开一只角爬了出去。
站在引擎盖上,两个劫后余生的幸运儿终于看清楚了这场特大撞车现场。
跨江大桥上,粗大的钢缆承载着整座桥的重量,上百辆各式轿车互相纠连穿插,蜿蜒波及数十米,拧成了一条巨大的废铁疙瘩,隐约有呻吟和惨叫传来。
不同寻常的声音传来,利修国走到右侧的护栏边探出头,汽油和江水的味道钻入鼻孔,利修国打了个冷颤。。
最后,爆炸的气浪将他推走,坠入江水。
落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桥侧的围栏早被撞穿,利修国终于明白江里那些沉没的车顶和蚂蚁般顺江而下的人儿是怎样出现在江水里的,现在他也成了里面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