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
依清律,内廷中犯了错的宫女、太监都要送入慎刑司受审处置,嫔妃犯错暂于慎刑司收监,由皇帝亲自处置。刑讯逼供这种事在慎刑司比比皆是,慎刑司里的精奇嬷嬷擅长各种刑罚,满清十大酷刑有的过于凶残,世人原以为已经失传,但是在慎刑司重现就不足为奇了。死在慎刑司里精奇嬷嬷手里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受刑的喊闹哭叫声此起彼伏,慎刑司仿佛人间地狱。
从囚室里抬出来一具尸首,身上覆盖的白布已经被血尽数染红,后面还跟着一个嬷嬷,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血肉模糊,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一股血腥味呛得人呼吸不畅。
“这……这是什么?”
身边一个年迈的太监回答:“回全贵人的话,这是刚剥下来的人皮,慎刑司都十好几年没见过剥得这么完整的皮了。”
闻言,罗卿脚下乏力,差点瘫倒在地上,刚才那位太监又说:“全贵人留心脚下,慎刑司里哪一块地没沾过人血?当心污了您的玉手。”
罗卿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她背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刚才的推搡中又裂开了,她被推倒在地上,便没有力气再爬起来,精奇嬷嬷看到罗卿一直趴在地上,便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头一次遇到一个装死的小主,您可千万别以为老奴就拿您没办法。”
说着,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来,入秋时令,阴寒的慎刑司冷到彻骨,罗卿不断的哆嗦着,她娇弱的身体何时受到过这样的苦楚?
罗卿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堪堪睁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颤抖地说:“你好大的胆子!”
精奇嬷嬷装作没听见,自顾自说道:“先给小主醒醒神,过会儿皇后娘娘会亲自来讯问小主。”
监牢里满是各种各样的惨叫声,听着十分地瘆人。罗卿拼命地想捂住耳朵,那可怕的声音却还是往耳朵里钻,“这烧红的尖刀先剜去眼睛,再剜去两条大腿上的肉,都是不打紧的地方,死不了,老奴就不信她不招供。”旁边的囚室正传来惊奇嬷嬷阴狠的声音。
过了一会,皇后和平贵人走进来,审讯室的门被关上,外面鬼哭狼嚎的声音才消失。罗卿跪在地上,皇后走到她面前坐下。罗卿忍住颤抖的声音说:“我要见皇上。”
皇后嗤笑:“本宫既然能把你带到这里,自然有办法让你见不到皇上。”
“历来嫔妃犯错都是有皇上亲自处置,皇后娘娘莫要坏了规矩。”罗卿知道皇后平日里是最循规蹈矩,看重尊卑礼数的。
这句话说到了皇后的心里,“全贵人若是要与本宫论规矩,本宫就如实告诉你,你所犯的错就算是皇上,也免不了死罪。”
罗卿知道皇后的杀心已起,可她笃定在皇上下旨处置之前,皇后不敢拿她怎样,罗卿心一横,发狠道:“皇后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其实真相再明显不过,“想来平贵人是受了娘娘的指示,才来栽赃陷害我的吧?”
“现在还讨论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成百双眼睛看到,你宫里私藏圣物,本宫要看看你如何解释?”
罗卿哼笑一声,在慎刑司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显得阴恻恻的:“娘娘可真是看得起我,这么卑劣的手段都用上了,娘娘亲自上阵,就为了对付我一个小小的贵人?”
皇后绕着罗卿走一圈,欣赏她的狼狈了,罗卿浑身湿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你不死,本宫寝食难安。”
罗卿突然明白:“其实,自我刚进宫的谣言,旁人只道是谣言,而娘娘却是打心眼儿里害怕,因为娘娘知道,它总有一天会成真。”罗卿瞪着皇后:“娘娘是在忌惮太后?”罗卿瞪着皇后,咄咄逼人地追问道:“该不会是忌惮我吧?”
皇后不怒反笑:“事已至此,本宫何须忌惮?你还以为你是储秀宫的全贵人呢?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对付,本宫何必亲自出场?”皇后睥睨着罗卿,散漫说道:“太后精明一世,却不想母族送来了你这么一个草包。”
罗卿瞪视着皇后,皇后怨毒地笑着,一副优容华贵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好狠的心,后宫之争亦是成王败寇,罗卿紧咬着牙,攥起了拳头。
皇后收住了笑声,低下头与罗卿鼻子对着鼻子,阴狠地说道:“你再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罗卿死命地瞪着皇后,不发一语。
随后,罗卿被精奇嬷嬷带到了监牢,潮湿阴冷的监牢泛着一股霉味和腥臭味。天色暗下来,监牢里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皇后与平贵人回到长春宫,宽敞明亮的宫室与伸手不见五指的监牢形成强烈对比。顺常在与和嫔早已在长春宫候着。
平贵人刚刚在慎刑司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被慎刑司阴森恐怖的场景吓到了,回到长春宫才堪堪回神,问皇后道:“娘娘,按照咱们的计划,如今全贵人被关进慎刑司,该如何处置?”
皇后问顺常在:“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顺常在想了想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见到皇上,她巧舌如簧,若是皇上听了她的辩解,兴许就把她放出来了。”
“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把她关进去,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出来!”平贵人说道。
“可是全贵人被关进慎刑司,终究不是件能瞒得住的事,历来宫人犯错交由慎刑司处置,嫔妃犯错由皇上处置,皇上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过问。”和嫔说:“可也不能施以重刑,如果用刑过重死了,皇上和太后追究起来,怕娘娘也脱不了干系。”
和嫔说的十分在理,大家一时沉默。这时,顺常在淡道:“监牢里的蛇虫鼠蚁那么多,万一全贵人命不好,被毒蛇毒虫咬了,一命归了天,皇上就算知道了也迟了。”
顺常在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后满意地笑道:“人各有命,全贵人红颜薄命,本宫也心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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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监牢里阴寒湿冷,裹着一身湿衣服的罗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的头抵在发霉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回忆整件事情的始末,她非常佩服自己在如此处境之下竟然还能冷静思考,残酷的深宫果然能逼人改变,要么把人逼疯,要么把人逼得残忍。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蓦然发现她已经不一样了,原本她以为妇人之道不过是三从四德、夫唱妇随,现在她才知道,在深宫之中,恪守妇道是不会有活路的,那她应该怎么做?
那日苇尔明明说是平贵人差人送来的蓝田玉如意,罗卿当即觉得此物十分贵重,平贵人出身于汉军旗,家世不算显赫,不像是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过来的,便吩咐苇尔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务必不要让人发现,礼物亦没有登记造册,一来因为平贵人没有送来礼单,即使登记造册,他日若是真追查起来,反而会让别人捏住了把柄;二来罗卿自己是藏了私心的,她想着自己与皇后一党早晚是要开战的,待皇后先对自己下了杀手,她再反杀才不会落得一个赶尽杀绝的口实,他日登上后位,也免得天下人指责她诛杀先皇后。索性就留下了这对玉如意,就是要看看皇后她们会如何动手?
所谓欲擒故纵,斩草除根。
这时,从近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而且声音逐渐向罗卿靠近,她立刻紧张起来,站起身来紧紧贴着墙壁,有什么东西贴着耳侧从头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借着月光,她看清地上的东西,随即汗毛炸起!只见地上成百上千条蜈蚣,密密麻麻的在地上爬着,她身旁的墙壁上也来来回回的爬着好多条蜈蚣。罗卿头皮发麻,她惊叫,用手捂住脑袋,一边拼了命似的跺脚,一边大声呼叫:
“救命啊!来人啊!”
半夜里看管牢房的狱卒都去睡觉了,哪里还能看到人影?蜈蚣数量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往罗卿的身上爬过来,罗卿死命地拍打着牢门,用尽全力叫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狭小的牢房,充斥着成百上千条蜈蚣,场面非常瘆人。罗卿吓得简直要晕过去。黑红黑红的大蜈蚣,一层一层地铺满地面,一层又压着一层,足见数量之多。罗卿使劲地挣扎跺脚,生怕被数不尽的蜈蚣淹没。
“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这时,牢门锁发出了响动,牢门被打开,一个侍卫冲进牢房,迅速将罗卿护到身后,他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引燃了牢房床上铺的被褥,当牢房内被火光照亮罗卿才看清,房顶还在不断地掉落蜈蚣,成群结队的蜈蚣迅速杂乱无章地逃窜,那侍卫赶紧把罗卿向牢房外面拉去。
侍卫一边带着罗卿拼了命地跑,一边帮她拍掉身上的蜈蚣。那侍卫将罗卿带至安全的地方,一边喘着粗气,跪下说道:“卑职救驾来迟,让小主受惊了。”
“起来吧,刚才多亏有你。”正说着,侍卫突然抬起手,打掉了罗卿旗头上一条身长五寸的大蜈蚣,罗卿惊叫一声:“啊!”罗卿魂惊未定,顾不得端庄雅正,她用手抚着胸口。
“小主,卑职失礼了。”
罗卿尽力的平复着自己:“是太后派你来救我的?”
侍卫点头:“卑职高景,是寿康宫二等侍卫。”罗卿看清高景的长相,高景弱冠年纪,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让人不禁想起《南史·陶弘景传》里的一句话: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幸好有姑母在。”罗卿松了一口气,罗卿在被押入慎刑司之前,奋力挣扎,冲到浸月面前,危难之际,罗卿冲浸月小声吩咐道:“快去找太后!”。
“小主放心,浸月已经禀明了太后,太后娘娘把事情告知了皇上,皇上会来给小主作主的。”高景劝慰道。高景听恩宁姑姑说,午后,浸月急匆匆地来找太后,浸月未及回宫,皇后便来寿康宫与太后密谈,太后吩咐浸月去后殿躲着,没一会工夫,祥贵人又要求见太后,但是太后没有见她,让皇后打发她回去,皇后走后,太后便吩咐高景暗中保护罗卿。
高景一五一十地向罗卿说明,罗卿叹气:“皇后这次是有备而来,我已经被她们抓住了把柄,就算是皇上亲自过问,我亦是空口无凭。”罗卿想了想又说:“今天的蜈蚣祸事,绝对是有人刻意为之。”
“蜈蚣具有毒性,被蜈蚣咬了会发热呕吐,若是得不到及时治疗,蜈蚣毒发会致命。”高景迟疑:“小主觉得是谁主使?”
“除了她还能有谁?”罗卿的语气立刻变冷:“你回去告诉太后,说皇后已经对我起了杀心。”
原来皇后对她说再也别想从慎刑司出去说的是这个意思……罗卿嘴角噙着冷笑,表情极度阴寒,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仍是一阵阵后怕。
“卑职明白,只是小主千万当心。”高景屈伸向罗卿行礼,恭敬道:“小主接下来作何打算?”
“且走着瞧,皇后的计策绝不仅仅如此……”罗卿与高景正说话间,缓步走来一个老太监,是罗卿之前在慎刑司里见过的,看着刚才罗卿的牢房一片狼藉,火光霹雳啪啦的响着,他看了一眼高景,波澜不惊地说道:“慎刑司是关押重犯的地方,未经允许,外人不得私入。”又看了一眼罗卿:“小主的牢房突遭火灾,奴才给您另换一间。”
这老太监一看便知是久经风雨的人,眼前的全贵人差一点遭人暗算,前来营救的侍卫火烧了牢房,他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宫里的尔虞我诈他见多了,有多少人进了慎刑司悄悄地丢了性命,全贵人被人暗算所幸被救,老太监不觉得有多稀奇,只是心中明了全贵人背后的两股势力明争暗斗,输赢没那么容易见分晓。
老太监不动声色地引罗卿去更里面的牢房,上了锁,举着烛火慢慢地离开了,走之前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牢房,罗卿留意到那老太监的目光,心下陡然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