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觉捋了一把因为暴怒而凌乱的头发，阴沉道：“陆军医院几百个人都查过了，都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既然机关长怀疑动手的就在我这八个手下当中，那不如，全部拖出去，枪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赵先觉显然是对章九璇不满，他用这样的方法来反将一军。他料定章九璇不会这么草率，因为毕竟她并没有掌握证据。

谁知章九璇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那就依赵先生的意思，一早枪决。”

说罢，她站起了身，看也没看赵先觉一眼，走了……

杨双帮山本樱擦拭了身体，听着她均匀的鼻息声入睡。

她现在老实多了，身上有伤，不敢乱动。杨双睡在地上，也不会再有一条腿忽然搭在他的身上。

但杨双这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他在捋自己的思路。

王安柔说，小心山本樱。

在这之前，杨双一直都认为这是在提醒自己，山本樱是影子的人。王安柔惧怕影子，他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影子是敌人，至少不会是友军。但从今天的这情况来看，影子是敌是友还有待商榷。他们本应该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日本人如果抓住了杨双并同时抓住了影子，怕后果其实是一样的，都得死。影子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扔下一张小纸条。

他想见自己，也许有什么事要说。

他们可以成为暂时的朋友，但那样一来，又该如何对待山本樱？

王安柔应该早就想到，杨双原本就是影子安插进来的，有朝一日这两个人始终是要在一条线上，那她为什么还要提醒自己，小心山本樱？仅仅是因为不能随便暴露电台的原因？或者，她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杨双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轻轻地抬起了头，趁着月光看着床上的山本樱仍然还在酣睡。

山本樱说，她是被影子的暗号迷惑了，以至于她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杨双一开始始终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只是不知道蹊跷之处在哪里。直到他趴在陆军医院阴冷的水沟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才想到，那不是蹊跷，那是一个漏洞。

他和山本樱的身份，是战区级的最高机密。山本樱往上，只有一条单线，只有影子一个联系人。根据军统行事原则和保密守则，单线联系的情况下，是不能通过第三者传递消息的。假使上线失踪或者被俘、死亡，下线应立即撤离或者终止任务，回到安全地带。

在这几个条件都不成立的情况下，山本樱为什么会跟着一个陌生人走？

那个陌生人，又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日本人？还是赵先觉76号的便衣？又或者，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杨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总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已经被他抓住了，但是哧溜一下，又从手里滑落，掉进了云雾里，再也找不到了。

黑暗里，杨双翻了个身，看向了窗外的夜空。

在他的身后，山本樱也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睡不着的这个男人。

第二天一大早，杨双就提着菜篮子，穿着浴衣去了菜市场。

今天赶集当街，日本人前几天解除了全城戒严之后，今天恰好是第一个集日。按照惯例，在人员聚集的地方，会有大批的宪兵维持治安和秩序。杨双一到菜市场，就见人山人海，宪兵队分内外两层，层层警戒。

杨双知道有大事发生了，利用日本人的身份挤到了最里面的圈里，抬头一看，只见菜市场门口的一块挨着墙的空地，跪着七个打得半死的人。

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这干啥呢？”

“听说是抗日分子，枪决示众。”

“啧啧啧……把人打成这样……”

杨双冷眼瞟了一眼，赵先觉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了对方。赵先觉的眼神里读不出表情，看着杨双的时候一改之前的恭敬，冷冰冰的。杨双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挪到了另一边掏出了手枪的松岛浩身上。

身边的人炸了锅，“要杀人了。”

“天杀的日本鬼子！”

人群看见了枪，齐齐地后退了两步，像是生怕鲜血溅在自己身上。

松岛浩走了过来，他看见了杨双，微微的点了点头，但却并没有停留，直接走到了赵先觉的面前，用日语道：“赵先生，你的人，你来杀。”

赵先觉看着他，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用！我有枪。”

然后他也拿出了自己的一支M1911，拉枪套，子弹上膛。

宪兵队用上着刺刀的长枪把人群又逼退开几步，杨双也跟着退开。混乱中，有人碰了碰杨双的手臂，耳边一个声音道：“跟我来。”

杨双扭头，看见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往人群外挤。杨双回头看了一眼赵先觉和松岛浩，悄悄地隐没在了人群里。

一声清脆的枪声从人群围观的场内传来，耳旁有人在尖叫惊呼，杨双顾不得去看赵先觉是怎么开的枪，他一路跟着那戴草帽的男人离开了人群，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先后进了一家叫彭家鱼档的店铺内。

“哟，太君！”店铺伙计正坐在那看远处的人群，瞧见了杨双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马上便从屋里走出另一个伙计，快步赶到门口，确认没有人跟踪。

杨双有些迟疑，进了这个门，他的身份就算真正的暴露了。如果不是友军，他将万劫不复。

但是他有太多的东西都想不明白，身边没有一个人能靠得住，只能靠自己抽死剥茧。所以，他打算铤而走险，一探究竟。

掀开了屋门的布帘子，杨双眼前一黑，屋里光线昏暗，乍一眼，看不出个大概来。身后跟着的伙计道：“往里走，到头，柜子边有暗道。”

那说话的伙计说完就走，杨双想问看来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所以，他只好一个人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