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招孙，你这禽兽，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两名卫兵挥刀就要格杀这刺客，刘招孙连忙制止，他用手捂住喷涌而出的鼻血，抬头望向那个阴谋行刺自己的朝天使，含糊不清道：“大久哥？”

康应乾一脸鄙夷望向刘招孙：

“大舅哥？”

“这就认亲了，真不要脸！果然色迷心窍！”

刘招孙顾不上鼻子还在流血，一把推开卫兵，将大久哥扶起，上下打量这人一番，笑的像个孩子。

“你，就是····金大久？金虞姬失散的兄长？我听她说过，上次在京师献俘时好像看到了你。”

金大久拔出佩剑，兀自怒道：

“是又怎样？我妹妹为何这样了？”

康应乾连忙上前，拉住金大久，一五一十将金虞姬擂鼓战浑河，刘招孙挥剑平建奴的经过给这位朝天使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刘总兵对金姑娘，那真是没的说，他今日去道观祈福，什么愿意舍弃三十年阳寿，换取你妹妹痊愈，也不顾咱开原前途，这份痴情，老夫恨不能把他……老夫很是感动！”

康应乾拉住金大久说了很久，康监军眼中含泪。

“刘总兵对金姑娘用情至深，可鉴日月，他为给你们金家报仇，不顾老夫劝谏，竟然一刀把那奴酋砍了！这何止是愚蠢，简直是愚蠢！”

“你在京师多年，想必也知道，若将这奴酋押回京师，献俘阙下，皇上不知要多赏给咱们·····”

金大久知道错怪刘招孙，转身跪拜道：

“听闻宣武将军少年英雄，不想将军对小妹如此用情，刚才唐突，请受·····”

刘招孙连忙扶起金大久。

金虞姬还没来得及和兄长相认，便要香消玉殒，刘招孙悲从心来。

伏在金虞姬床榻前，捧着她纤纤细手，失魂落魄：

“本想此战之后，张灯结彩迎娶你，眼下，你要走了，今生我也不娶了。”

众人皆是垂泪。

金大久翻看妹妹留下的话本小说，从《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一直翻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最后，泪如雨下，眼泪哗哗落在书页上。

康应乾要上前劝慰，朝天使抹去眼泪，昂头对刘招孙道：

“刘总兵对小妹如此用情，她泉下有知，必是欣慰。某在京师时，听闻奢崇明（1）祸乱越演越烈。辽东虽平，西南大难将至，将军千金之躯，还需保重，以后大明平定西南，还需刘总兵出力！”

说罢，他把头扭到一边，不忍再看弥留之际的妹妹，从宽大的官服中取出个小木匣，双手颤抖递向刘招孙。

“这趟从京师回汉城，略备薄礼，拜谒刘总兵，顺带看看小妹，不曾想我兄妹数年未见，再见时却是阴阳两隔，哎！”

“还请刘总兵好好安葬小妹。”

刘招孙一连几日四处寻药，早已精疲力竭。身上刀伤未愈，听了这话，心中伤悲，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鲜血。

老宋头摇头叹息，替刘总兵接过那木匣，顺手打开看了看，忽然大叫：

“高丽参？！”

一株品相极好的千年高丽参静静躺在木匣里，在帐内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

当晚，刘招孙在北门瓮城宴请金大久满桂两人。

和前日相比，今晚宴饮气氛明显活跃了很多。

有酒有肉，没有歌女。

刘招孙治军严苛，自然要以身作则。

宴席之上，刘招孙不停给两人劝酒，大久哥做了多年朝天使，迎来送往，酒量不凡，一脸虬髯的满桂更是海量。

今晚的主题当然不是喝酒。

酒过三巡。

刘招孙放下酒杯，充满期待的望向两位来自一东一西的贵客。

金大久这次来沈阳，不仅给刘招孙带来最关键的药引——千年高丽参，还带来了西南奢安之乱的军情。

此外，大久哥还向刘招孙介绍了他最感兴趣的朝鲜贸易。

大久哥毕竟是大舅哥。

和妹妹金虞姬一样，金大久性情果敢，胆子很大，他做了三年朝天使，在大明京师见识多，人脉广。

当得知老弟现在兵力强盛，只是缺钱缺粮后，便建议刘招孙接替李家和丁碧在辽东的贸易，再利用与林丹汗的关系（虽然也没啥关系），将商路向西边拓展，牟取暴利。

刘招孙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的满桂大哥，于是就有了今晚的三巨头宴会。

这几天刘招孙四处寻药，康应乾也没闲着。

他在刘总兵的授意下，分给了满桂一千颗建奴首级，并告诉这位长满大胡子的蓟镇参将，自己已在奏疏上帮他附带一笔：

“幸得满参将及时救援，浑河浴血拼杀，斩杀奴贼一千余人，满桂身披箭伤一百二十处，尤振臂高呼：大丈夫报国，只在今日！”

有了这浑河血战的军功，满桂这次必能升为副总兵乃至总兵。

政治就是利益交换。

满桂与刘招孙性情相投，如今又从刘招孙这里得了泼天军功，两人之间的情谊自然非同寻常。

在以夏变夷的策略中，蒙古各部是重中之重，所以刘招孙需要和满桂建立更密切的联系。

在未来，满桂会作为刘招孙在蓟镇、宣大等地的一个支点，协助开原军完成对蒙古各部的军事行动。

相比感情或是军功，商业合作才是巩固双方同盟关系的最重要筹码。

“本官思虑良久，决定搭建一条全新的贸易线，西起喜峰口，东到鸭绿江，以辽东为支点，连接日本和蒙古，当然，还有大明。主要贩卖人参、盐铁、貂皮、鹰隼、还有马匹……”

康应乾见刘总兵进入正题，连忙放下酒杯。

除了金大久和满桂，周围皆是刘招孙心腹，卫兵便是浑河血战中保护金虞姬击鼓的那两人。

大胡子满桂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这位蓟镇猛将虽长得五大三粗，性情却是粗中有细，听刘招孙这么一说，他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

康应乾咳嗽一声，补充道：

“世人皆道，建州只知射猎，不谙耕稼，老夫听闻，成化年间，女真便与朝鲜贸易互市，从朝鲜购买大量农具、耕牛、铁器，农耕渐渐兴盛。万历十一年，奴酋又私自开辟了经车逾岭至茂山(今朝鲜咸镜北道富宁北古茂山)的贸易之路（2），贩卖农器、釜鼎、食盐，朝鲜国虽三令五申禁止，却终究管不住这些野人，总之奴贼坐大，与贸易不无关系。”

金大久点头称是，没想到康应乾竟然了解这么多朝鲜旧事，不由对这位老弟麾下第一智囊，又高看一眼。

“康监军谙熟国朝典故，对朝鲜国事务也了如执掌，有康大人襄助，实乃刘总兵之福！辽东之福！大明之福！”

满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摇头叹息。

他在蓟镇多年，在最前线抵御蒙古朵颜，对这些边境走私，倒卖盐铁的道道自然清楚，不止是朝鲜，其实和建奴贸易的还有辽镇一众军头，比如丁碧李成梁等。

金大久面露惭愧之色，继续道：

“实不相瞒，金某在汉城时，便听闻我国北方之人，常常和鞑子交市，甚至有人用铁甲私自和建奴贸易。[3]女真人将所贸的铁器，交由铁匠“尽毁碎融(熔)液”，加工成兵器。建州的势家大户都有冶匠，可在家中“设风炉造箭镞”，使用朝鲜、辽镇供应的铁器，因此所造弓矢强劲，战力远在叶赫辉发等部之上，”

刘招孙听得也是脸色阴沉，不过今晚商议的主题是商贸获利，对建奴的经济打击还在其次，毕竟后金现在已经被打残，短时期内不会对辽东再造成威胁。

于是他打断大久哥，总结道：

“总之，建州与朝鲜的商路，必须予以斩断。”

“建州与辽镇在辽东的对外贸易，以后都将由我开原军接管，等开原军占据鸭绿江周边，不论是人参还是貂皮，亦或是盐铁贸易，本官都会给朝鲜蓟镇更优惠的价格，康监军这里有份详细的商贸计划，请他细细讲给两位听。”

注：

（1）奢安之乱：奢崇明于天启元年九月于重庆起事，安邦彦于天启二年二月起兵。叛乱持续17年，波及川黔云桂四省，死伤百余万。

（2）李朝世祖实录[Z].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1980.

（3）李朝成宗实录[Z].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