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月时间,祖大寿便将宁远打造得固若金汤。城头遍布红夷大炮,有宣大、甘肃、山西边军助阵,还有觉华岛水师,连山海关的守军都抽调过来,城中守军至少四万,且皆为精兵,怕是不好打。”
“邓军长此言差矣!大战在即,不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开原现有兵马四十五万,蒙古、女真、汉民、朝鲜,皆臣服平辽侯,大军投鞭可以断流。祖大寿有红夷大炮,我军何尝未有?再说,此战还有平辽侯亲自坐镇指挥,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我,区区小城!何足道哉!”
崇祯元年二月二十一日,锦西,葫芦岛,望海寺。
望海寺位于葫芦岛东端,濒临辽海,向南十里不到是连山湾,向西五十里便是辽西重镇宁远。
望海寺建于五代末期,至今香火旺盛,求因缘求子嗣的百姓络绎不绝,据说,只要买了方丈法器,祈福便会灵验许多。
大军进入辽西走廊后,望海寺被临时征用,成了平辽侯的中军大帐。
一间朝东临海的禅房内,刘招孙身披袈裟,静静坐在蒲团上。
他手握无乾大师开光过的佛珠,双目紧闭,嘴唇微动,念口中念有词。
据无乾大师说,只要握住这法器,虔诚诵读《金刚经》三千遍,必能感动地藏菩萨,祈福灵验。
于是平辽侯向康应乾借了三百两银子,买下佛珠后开始虔诚诵经。
康应乾气势汹汹找到无乾大师,老和尚见来者不善,连忙把银子还给老康,顺带赠送康施主一瓶秘药,说是达摩祖师所制,服之金刚不倒,又名金刚散……
康应乾收了迷药,怒道:
“贼秃,竟敢骗到平辽侯头上,姑且饶你!要是不灵,老夫回头便拆了破庙,把你这花和尚卖去汉城当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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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刘招孙身处辽西战场,不可能撇下大军,只身飞过辽海去拯救金虞姬。
作为夫君,现在能做的,只有为妻子祈求平安。
只是作为这支四十万人马的领袖,诵经念佛未免显得太过荒诞。
若非提前得知今日主题为宁远之战,大家还以为是平辽侯看破红尘,有出尘之想,要在这望海寺出家为僧。
刘招孙闭目念经时,他的手下却没闲着。
康应乾、邓长雄,茅元仪、王增斌、马士英等人正在为明天的攻城行动争论不休。
据刘兴祚打探得到的情报,王在晋和祖大寿这两个杀才,在宁远好一番折腾,数万辽民在城外修筑工事,日夜不停。
山海关至宁远的官道上,运送粮草兵器的牛马车堵塞道路,前后连绵数十里。
宁远城中秣马厉兵,做好迎战开原军的准备。
京师也不让平辽侯放心。
登基不久的崇祯皇帝停止大修万寿宫、坤宁宫,把截留下的银两用于增发辽饷。
在两百万两白银的刺激下,边军士气大振,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不再龟缩于山海关中,纷纷增援宁远。
除蓟州边军因总兵官满桂重病突发,退回关内,其余边军全部出动,进驻宁远城,增援辽西。
宁远城中明军兵力一天比一天多。
就在平辽侯参禅打坐的这会儿,宁远边军兵力已达四万人。
“满桂总兵官真是讲义气,关键时刻,没坑咱们!”
王增斌大声感慨,这次辽西战役,骑兵团倾巢而出。几仗打下来,他麾下七千多精骑几乎没什么伤亡,想到马上就要和边军骑兵对阵,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蓟镇撤走,宁远之战的压力便少一分,不过这满桂要危险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新皇登基,他的总兵官怕是做到头了。”
马士英摇头叹息,忧心匆匆望向窗外,辽海碧波荡漾,海岸上扎着密密麻麻的营帐,望不到尽头。
袁崇焕升为开原二把手后,马士英便接替负责对外联络事宜,和满桂打过几次交道。
要说开原诸多将官中,除了平辽侯,便是他与满桂关系最好。
马士英心中清楚,满桂作为蓟镇总兵官,这次能放弃援辽,已是对开原军最大的帮助,总不能让人家直接在关内造反吧?
“辽镇加固了城墙,对城墙加高加深,前面还新建望楼和角楼,城墙后面修筑有战马墙,方便边军精骑随时出击。城内的工事看不到,城外工事全部重新修葺。他们还聘请了弗朗机教官,帮着操炮和修筑棱堡,夜不收在城外见到了弗朗机人。”
邓长雄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宁远城防示意图,向众人汇报。
这幅地图是情报局队员和近卫第二军夜不收联合绘制而成,他们潜伏在宁远城外红石山上,险些被辽镇夜不收发现。
“祖大寿每天领着家丁在城中捉拿细作,王在晋拿出二十万银子,犒赏百姓,擒拿开原奸细,抓获一人赏赐二十两银子。咱们的人只逃回来一个,不知有没有叛变的。开战之后,王在晋便会用巨石封死各个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他们还将周围村庄的房屋、田地全部焚烧。用祖大寿的话说,不给开原军留下一粒粮食。十三山的人好几次去宁远哀求收留,都被王在晋以妨碍守城拒绝,觉华岛上水师把部分流民运送到磨盘山岛上,也不发粮食,任由几千难民自生自灭。看来这些杀才是铁了心要死守宁远。”
众人听了都是摇头,祖大寿比他的两个弟弟中用,看这架势,是想让开原军在宁远碰个头破血流。
茅元仪作为平辽侯的智囊之一,这次辽西战役的计划,他便是制定者之一。
朝廷反应如此之大,大大超出茅元仪预料,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听说崇祯皇帝下旨中止修建宫殿,将修宫殿的钱全部投入辽西战场,连平定奢安之乱的军饷都被他截下,直接让兵部转给王在晋,朝中反对者,皆被免官下狱,交由许显纯处置。朱由校不过区区十六岁少年,竟有如此魄力?”
总训导官森悌听了,忍不住骂道:
“仆街仔!不惜血本也要和咱死磕,却是便宜祖大寿那衰仔!”
众人面露忧虑之色,康应乾一脸奸笑:
“哈哈哈,便宜祖大寿,那便是你们把崇祯想简单了。”
“以前都说朱由校只知道做木匠活儿,从不读书,看来都是些谬传。看这架势,他哪里是要救援辽西,分明是要逼祖大寿去死,借机重新掌控辽西,不信你看,这次祖家军必顶在最前面当炮灰。”
“老夫所料不错,京营也已出动···”
康应乾见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听他说话,心中得意,正要再爆点猛料。
这时,佛珠忽然啪一声响,落在坐塌上。
众人立即住口,循声望去。
却见刘招孙缓缓睁开了眼。
“诸位商量好了吗?如何攻打宁远?”
众人鸦雀无声。
刘招孙念了声阿弥陀佛,从蒲团上站起,来到那张宁远城防图前。
“既然还没想好,不如听本官说说。”
刘招孙手举拂尘,指向地图上的宁远城。
“祖大寿想凭巨炮,守坚城,在宁远与我军决战,重创开原军,这想法是好的,本官便遂他的愿,与他决战!”
“抽调五万辅兵和随军外番,从现在开始,日夜不停,打造盾车。要求盾车前挡板厚过八寸,中间填充沙土,告诉他们,不许偷懒,开战后,自己造的盾车自己推!”
“邓长雄!这次不用老法子,不要再围三缺一,直接四面围打,十万人马昼夜不停攻城。”
邓长雄没有说话,只是行了个军礼。他已经开始想象,这样打的话,宁远战场将会是何等惨烈。
刘招孙扫视众人,继续道:
“除了正面强攻,挖掘地道也要同步进行,本官这次人手足够,再抽调两万人,从四面挖掘,直到城下,和赫图阿拉时一样,在棺材里装火药,争取炸塌城墙。另外,抽调外番,立即在城南修筑土城。本官要求三天后,炮兵站在土城上,能俯瞰宁远全城!”
茅元仪面露难色:
“刘总兵,筑城倒不是难事,只是离得太远没用,离得近了,守军必会在城头开炮,轰击土墙。咱们目标太大,又不能躲闪,伤亡必定惨重。”
刘招孙冷冷一笑: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让投降女真先上,然后是蒙古人,最后是辽镇降兵,这些人也该出力了。你们带来的神火飞鸦是吃干饭的?边修边和他们对打,王在晋不是要堵住城门吗?那更好!让他堵!敌军不出城,咱们就可以在城外专心修筑工事。等土城筑起,炮兵居高临下,用野战炮教祖大寿做人。”
刘招孙说罢,回头看向森悌。
“让训导官和战兵代表认真给外番宣讲开原军功制度,告诉他们,土墙每筑高一寸,便有相应奖励!具体怎么奖赏,你们尽快研究决定!”
最后,他对骑兵团主官王增斌道:
“祖大寿只顾着宁远,却忽略了觉华岛,岛上囤有粮草物资,守军不过数千。王增斌,开战后你率骑兵团主力,攻占此岛,把他们粮草抢光,抢不了的就烧掉。”
王增斌疑惑的望向地图,望着被辽海环绕的觉华岛,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大人,可是,我们水师还没到。骑马游不过去……”
平辽侯瞪他一眼,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已如老僧入定。
坐塌旁边的钟罄响起。
“当!当!”
卫兵带着全身发抖的老方丈来到禅房门口。
刘招孙看那老和尚一眼,双手合十,对一众手下道:
“阿弥陀佛,本官要和大师继续参禅,你们自便吧。
“哦,对,不要忘了,三日后,决战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