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不要回头。”
巨熊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在江流儿脸上身上,他眼前一片猩红,想起爹生前常说的这句话。
可是爹逃了一生,最终还是没逃出被杀的厄运。
江流儿早就不再逃了。
他一个滑铲来到巨熊身下,双手攥紧解首刀,猛地刺入巨熊小腹。
巨兽右眼被女真猎人射瞎,此刻全身负伤,吃痛不过,低吼着用熊掌乱抓,试图抓住左腾右挪的江流儿。
忽然,巨熊沉重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即僵立原地,江流儿急忙往旁边一闪,巨兽轰然倒地。
阿勒萨唯恐黑熊没有死透,小心翼翼靠了上来,又给它补了几箭,直到黑熊彻底一动不动,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江流儿拭去脸上血迹,起身环顾四周,张大彪已经死去多时,他和阿勒萨两人到灌木丛那边找寻刚才被巨熊撞飞的兄弟。
黄队长蜷缩在距离黑熊尸体十多步外的荆条树丛里,全身发紫,嘴里汩汩的淌着黑血,眼睛死勾勾的望着江流儿。
“火,火,”
江流儿眼睛微红,泪水夺眶而出。江流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知感恩,这一路走到库页岛,眼前这个快要死去的夜不收对他颇为照顾,他第一次走上战场,遭遇的第一个敌人是头黑熊,队友便这样转眼就走了。
阿勒萨轻轻推了推江流儿,示意他上前仔细听。
江流儿连忙俯身上前,黄队长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口中喃喃道:
“火,放火”
江流儿握住他粗糙的大手,感到一阵死亡的冰凉,还要和队长说话,黄文宇脑袋一歪,眼神昏暗下去。
江流儿放声大哭。
阿勒萨连忙拉开这位汉人小友,上前看了一眼,伸手合上了夜不收眼睛。
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声。
两人急忙回头,在另一处灌木丛中找到老钱,老钱被黑熊摔落在地,所幸没怎么受伤,只是擦伤了皮。
江流儿扶他站起。
”
老钱望着身边血淋淋的江流儿,又看了看同样一脸杀气的野人女真,再望着远处倒下的黑熊,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熊是你杀的?”
江流儿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没听清老钱说话,下意识哦了一声。
老钱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再看向江流儿时,眼神已经和之前明显不同。
阿勒萨仍旧眯缝着眼睛,神情不变,他环顾四周一番,伸着鹰钩鼻闻了闻,对两人道:
“走吧,尸体堆在这儿,等会儿又要来猛兽。”
四个夜不收外加一个辅兵,还没寻到仇家便死了俩,不知这苦夷岛上还有什么猛兽。
活着的三人,一下子仿佛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去哪里?”
江流儿擦干眼泪,神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回船上?我不走,我要去找罗刹鬼,给所有人报仇!”
老钱沉默不语,阿勒萨用夷语嘀咕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流儿昂起头,俨然已是三人的核心。
“不过,在报仇之前,咱们得先干另一件事!到前面找个背阴的山坡,把兄弟们埋了,黄队长刚才说了,开原的兵,不会丢下自己同袍,让野兽啃食。”
江流儿的话其实是一语双关,苦夷岛上吃人的,不止是野兽,如果让罗刹鬼遇上,两个开原夜不收便真要尸骨无存了。
阿勒萨点点头,转身就去搬运尸体,老钱尽管很不情愿,事已至此,也只得答应,他连忙去给野人女真搭手帮忙,将尸体搭在肩膀上。
江流儿先跑到前面探路,他走的是黑熊刚才过来的路径,地上还残留着黑黢黢的熊血,向东走了几十步,选好一处适合埋尸的位置,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便回来招呼两人和他一起。
江流儿扛着只剩半个脑袋的周大彪,老钱和阿勒萨抬着黄文宇,三人缓缓朝东边山麓那边走去。
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两具尸体扛到山麓,便用腰刀匕首在地上挖坑,虽然是深秋时节,三人很快累的满身大汗,老钱体力透支,走到远处坐在一颗大树下大口喝水。
喝完自己椰瓢的水后尤不解渴,江流儿将自己的椰瓢取下,给他递过去。
老钱笑着对这位深藏不露的辅兵点点头,将椰瓢举过头顶,沁人心脾的凉水滋润喉咙,他猛一回头,忽然看见一头一丈多长的猛虎躺在树后,一双灯笼似得虎眼正死死盯着自己。
老钱哇呀一声,椰瓢摔在地上,被呛了一口水,脸颊涨的通红,身体摇摇摆摆像是中毒一般往后仰倒。
江流儿眼明手快,连忙上前扶住老钱,用力给他拍打肩背。
“咋了老钱,又没人和你抢”
江流儿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树后躺着的那头猛虎。
老钱被人拍了两下,已经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往后逃去。
江流儿暗骂两句,心道这下真要归位了,刚斗完巨熊,现在又来了头猛虎,就是武松转世也活不成了。
阿勒萨还在远处哼唱乌尔盖民谣,江流儿知道,老虎捕食只在电光火石间,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快逃,不要停,”
耳边响起他爹生前经常说过的话。
江流儿大口大口呼气,像螳螂般扬起匕首,眼前忽然浮现出白杆兵临死前的笑脸。
“哭个锤子,要好好活。”
他将解首刀挡在脖颈前,脖子微微缩起,据说老虎咬人都是从脖子开始咬起。
一切准备就绪,老虎还是一动不动。
江流儿疑惑不解,老虎即便是睡着了,刚才那一番折腾,它早就应该醒来了。
“莫非它是个聋子?”
不知江流儿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像当初冲向丁碧时那样,忽然之间,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脚,在虎尾巴上踩了踩。
你就是那个踩虎尾少年一直没有改变。
虎尾软塌塌的。
江流儿从巨树身后跳出,被眼前景象震惊。
一头母虎软趴趴躺在树下,贴着地面的小腹被撕开条一人多长的伤口,老虎身上的血早已流干,树下被染成殷红。
一头毛茸茸的虎崽蜷缩在母虎身旁,对着江流儿发出低沉的嘶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