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武夷秘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自从高庸讲了《道德经》,秘境内一场场切磋、问剑问拳就没有消停过。
切磋点到即止,问剑问拳生死不论。
有些宗门,有些人之间,早有仇怨。
秘境之行,本就是生死勿论,进来前,他们大都将这里看做一方征战场。
要不是老祖宗现世,带来了种种变数,小辈间的一场场明争暗斗早就开始了,死在武夷秘境内的人恐怕得是如今数倍有余。
剩下三十日时,许多小辈在请安道别后离开了断山岭。
他们还想去秘境其余地方探索一番。
至于坚定要留在断山岭的,除了还许清师姐弟俩,还有王池与隋程。
李誉带着琼华宗弟子们离开了,但临行前,隋程改变了主意,想要留下来,李誉等人劝说无用,也只有随他了。
这些日子以来,隋程一直处于挣扎中。
直到高庸传道,讲述《道德经》。
心如乱麻的隋程才从其中获得了些许平静,真正去思考弃剑的事。
......
竹椅放在院子里,许多小辈离开后,断山岭终于安静下来,高庸也愿意在院内晒晒太阳。
尽管那不是真正的太阳。
一座洞天内,怎么可能有真正太阳呢?
一千年前,郑黎就曾问过老祖宗这个问题。
当时高庸指了指秘境的天,说你们口中的这座武夷秘境,最重的机缘,也就是天上这一轮日与月。
只是你们谁也摘不到罢了。
等到秘境坍塌的那一日,必然会有人想要尝试,剥离这秘境中的日月。
高庸躺在竹椅上望了下天,大概现在等在秘境外的许多人,其实都有如此想法。
“老祖宗……”
一道声音打断了高庸的思绪,他都懒得低头去望,就晓得是陈臣又在叫苦了。
整整十九个日夜了,陈臣还埋在土里,没能出来。
道行境界嘛,很是坚定的一动不动。
道德经嘛,大概全忘光了。
一直在琢磨虚无缥缈的“霸气”。
连续的风吹日晒让陈臣原本那一张稚嫩的小脸都开始成熟了。
“怎么了?”高庸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辟海境真的能练成霸气吗?”陈臣委屈兮兮道:“这都好几日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法决一句都学不会,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那天夜里,老祖宗念了一段法决,说所阐述的便是“三色霸气”这门神通。
可那法决晦涩难懂,陈臣自认也不算太蠢,但是真的一点也理解不了。
他开始怀疑了,这法决阐述的道与理,是否压根就不是辟海境所能理解感悟的。
高庸闻言眉毛一挑,呦,十九个日夜了,终于想明白了。
不过高庸嘴上却是说道:“可以,但这门神通确实高深,你还得多参悟。”
“哦……”陈臣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他开始对这门神通失去兴趣了,唯一想的只有出土。
可老祖宗既然这么说了,那还是接着练吧,好歹别让老祖宗对自己太过失望。
实际上,这所谓的法决,就算陈臣再练一千年,也学不出来什么“三色霸气”。
扯淡嘛那不是。
可那法决,确实也是高庸曾经花了数千年岁月亲自创立的。
可惜并非什么修炼法门,也不是神通。
是高庸进行的一次尝试。
一次针对洪荒神灵的尝试。
自从在推衍中,见到了陈臣背负的大气运,高庸就挑中了他。
或许有一日,能起到作用吧。
陈臣好不容易安静下去,小院里又来了客人。
“前辈。”
来的是隋程,但这次他的身后不再背负那柄大剑了。
高庸早知道他会来,没睁眼,淡淡道:“放下了?”
隋程脸上露出一抹痛苦,半晌才回答道:“晚辈,想尝试放下。”
陈臣的好奇心再度被勾动,瞧向了隋程。
隋程朝高庸行礼下拜,恭恭敬敬,说道:“前辈,这世间真有众生平等吗?”
高庸终于睁开了眼,望向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是谁?”
隋程没有迟疑,答道:“晚辈隋程。”
“你是谁?”高庸再问。
这次,隋程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晚辈隋程。”
“我在问,你。”高庸的问题从始至终没有变,“是谁?”
陈臣听得一脸迷茫,但见到隋程被连问三次后,居然大汗淋漓,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有什么古怪吗?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高庸语气格外平淡,“既然要尝试放下,那就好好试。”
隋程紧咬着牙,甚至有些微颤,但这次没有回答。
高庸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懒懒抬手指向了埋在地下的陈臣,说道:“是因为他也在吗?你不敢说?”
隋程目光飘忽,不断瞥向陈臣。
“连自己都认不清,如何认清自己的剑心呢?”高庸叹了口气。
“你啊,隋程……”
“你母亲为了生下你,花了三年有余,没了半身道行,成了过街老鼠,哪怕死前,也在为你筹谋一生……”
“你连她都不敢认,你能是谁呢?”高庸喃喃重复了一句,“你能是谁呢?”
然后,高庸哑然失笑,可笑意里,总觉得有几分讽刺。
“你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啊。”
而这时候,隋程已经瘫软在地,汗流浃背,惶恐不安。
他原本以为,高庸只是瞧出了他的跟脚。
尽管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可没有想到,高庸居然连他母亲的事都一清二楚!
“你母亲的尸骨,如今还在山海关下,凄凉孤苦,要受尽五百年风霜,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你敢去看一眼吗?”
陈臣听出了不对劲,而这时候,隋程的眼眶已然泛红,一双手都攥紧了,死死捏在泥地里。
“她的尸骨就在那,她怀你三年,赐你一身血肉,带你来到世上,直至死前,也在疼你爱你,你,敢去为她收尸戴孝吗?”
“哪怕不说敢不敢去,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可你,真有想过吗?”
高庸的眼神变得冷肃,语气变得冰冷。
隋程猛地站起,吓了陈臣一跳,他通红双眼,他喊,沙哑,声嘶力竭。
“我想了二十余年!”
“我没有一刻不想!”
“我恨不得砸了那座山海关!”
高庸再问。
“那你答我,你是谁?”
隋程望了一眼满脸茫然的陈臣,这次没有犹豫。
“我母亲是妖,我自然也是妖。”
陈臣震惊当场,瞪大了眼珠子。
高庸却总算有些许笑意。
妖又怎么了?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只视他如主的猴子。
他曾牵着那只猴子,走遍了洪荒。
猴子也曾迷茫,所以问他:“若人比妖恶,为何不能打杀?”
他也笑眯眯地回答:“干嘛不能杀?为了众生,没谁不能杀。”
他还调侃道:“猴子,你是妖,记得以后杀恶人,尤其在人族地界,想要站住理,你先高呼一句口号,为了众生!”
“只要你杀的是恶,往后哪怕真有一座五指山压下来,我高庸,也能替你扛着!”
后来,他自己真的将洪荒杀得干干净净。
而死的,也包括那只猴子。
他还要在漫长岁月里,一遍又一遍,镇压一尊尊想要复苏的洪荒神灵。
高庸躺回竹椅上,喃喃自语:“空山红尘总来往,愿杀众生千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