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似血的残阳绽放最后一点余晖,随之隐匿在起伏的山峦中,成群成阵的乌鸦绕着村口那颗百年老榆树,彼此呼和,聒噪不休。
长安城街鼓响起,八百下鼓声,声声敲在众人的心上。唐律实行宵禁,入夜后仍在主街游荡者,轻者杖责,重者处死。
“七郎他们究竟去了哪?这都宵禁了还不回来?”
今儿本是张老丈家幺儿娶媳妇的好日子,可两个时辰前就往长安城沈家的迎亲队伍,到现在还看不见影子,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敢问这位老丈,是出了什么事吗?”
席上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礼貌性地问身边的村正。
“郎君不是本地人吧。”村正打量了青年两眼,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言语间也客气起来。
青年微微一笑:“老丈好眼力,我是南边来的行商,眼见天色已晚,在这歇歇脚,顺道沾沾喜气。”说话间,举起席上的浊酒,一饮而尽。
村正布满沟壑的脸透着几分朴实,“郎君这气度,不像是商人,倒像府衙里的大官。”
青年并不接话,只是看似随意地问:“是迎亲队伍出了事吗?”
村正哀叹一声:“郎君不知道,这张家七郎和沈家长女订的是娃娃亲,后来张家败落搬到咱们村,沈家一度不想承认这门婚事,要不是沈家女儿有情有义,执意要嫁七郎,这门亲事早吹了。”
“可事情蹊跷在,三日前,一项不肯允婚的沈公居然亲自到张家,让张家立时娶自己的女儿过门,竟一刻都等不得了!”
“张三见幺儿的婚事成了,一面欢喜,一面却又担心其中有古怪,便托我打听,可惜老朽年老德衰,最后也没探听出什么消息,又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婚事便着意张罗起来。”
“今午后七郎的迎亲队伍就出发了,可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着实让人担忧啊。”
村正喟然长叹。
“你们不用等了!七郎他们回不来了!”
席上一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突然嚷道。
“钱二,少喝了点马尿,就在这胡说!”村正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这么说话!”
“太过分了”。
“这不是咒人么!”
村人们交头接耳,各个嗔怪钱二大喜日子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胡说?”
钱二斜睨着醉眼。
“你们这些田舍汉知道什么?那沈家的芸娘,本月初一往寺里上香,招惹了一个极厉害人物!”
众人大哗。
“这话可真?”村正急得手里的酒洒了一半。
“你们爱信不信!反正叫我说,得罪了那人,不仅这婚成不了,命都得搭进去,你没瞧那沈家急着把这烫手山芋往外扔么!”
张老翁和村正面面相觑,心凉了半截。
这钱二平日里是村中一霸,在长安城的地头颇有点势力,跟几个坊的武侯都处的不错,他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钱二,你打小就在这村子里,乡亲们没少照顾你,现在发达了,可得关照关照乡里人,你跟我们说实话,到底是谁要强抢芸娘?”
钱二一听,酒醒了大半,一抹嘴:“您老的情我承了,可我还没活够!给我几个脑袋也不敢说出那人名字不是?”
说着,又语重心长地对张老翁道:“老丈,钱二虽然混账,却也知同乡之情,这才赶来喝这喜酒,帮我告诉七郎,芸娘她虽是个好姑娘,怎奈命不好,被那人盯上,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言罢,竟不顾众人,扬长而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都知钱二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连他都这么说,难道看中芸娘想强抢她的竟是皇亲国戚么?
张老翁用干枯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自己的命怎么这样苦,生下七个孩子,只有四个长到成年,其中两个死在战场上,就剩五郎、七郎,前些日子五郎又被捉去服徭役,音讯全无,现在七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自己死后如何有脸去见发妻。
“张三,你不必如此,就算是皇亲国戚,可还有王法呢!”
“是啊,张伯,事情还没到那步呢,您老别太担心了。”
“七郎为了壮声势,将村里的半大儿郎都带了去,那可是十几个精壮的小伙子,就算遇上难事,也该有人逃回来报信,咱们别瞎想了,指不定是女家姑嫂为难女婿,耽误些时间也是有的。”
众人虽都出言宽慰,可方才钱二的话还是给大家的心头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一旁的青年端坐在席上,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左侧的锦衣护卫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语。
“主上,要不要属下截住钱二,问个清楚。”
“胡闹!”还未等青年出言,右侧唇红齿白的侍从便斥责道:“阿郎是秘密入京,怎能轻易暴露身份。”
青年沉默不语,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张老翁身上。
夕阳下,年逾六十的张老翁,一头银发闪着淡淡的金光,今日他是着意打扮过得,不仅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连缝满补丁的短褐也被浆洗的发白,此刻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刻骨的悲痛,浑浊的眼中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滚落。